國中作文之聽雨

入住單位正經八兒的鋼筋水泥樓房,不經意間已有許多年了,聽雨作文。其間,先前蝸居於低矮、狹窄、潮溼的破舊磚瓦房那種風雨飄搖、擔驚受怕的心理沒有了。這些磚瓦房不獨城鎮,就是農村也大都在改革開放的十多年間道聲“拜拜”了。這不啻是樁好事,美事。她標誌着我國人民生活水平的日趨提高,標誌着人類住房的日趨進步。

國中作文之聽雨

但是事物總是一分爲二的。鋼筋水泥樓房與磚瓦房相比,亦有其短處。夏日炎炎,前者遠不及後者通風透氣、涼爽。另外,生活在農村,瓦屋聽雨實在是一種享受,是一種古樸而清新的享受。

我的家鄉,先前是一座座清一色的黑瓦參差的古樸的瓦屋——四合院。瓦似乎是專爲雨而設的民俗樂器,平時憨厚朴實,一聲不吭。待得下雨時,卻給山村營造出古樸、高雅的意境。這種意境,因雨的大小、輕重、緩急而不同。雨來時,演奏着或大或小,或緩或急的音樂。雨來得小,音樂來得輕、來得圓、來得潤,“小弦切切如私語”,如情人的蜜語那樣芳醇,像微風輕輕地拂過琴絃,像落花緩緩地飄零在水上;雨來得大,音樂來得重,來得洪,像古箏,像鐃鈸,像戰鼓在奏鳴,猶如千百個樂師演奏着大型的音樂會;雨來得輕,音樂來得緊,來得驟,聲音越來越大,戰鼓聲、金鑼聲、車輪聲、千軍萬馬相互廝殺混戰而發出的聲音,又如一支千百人組成的《黃河大合唱》,聲音一浪高一浪。雨來得緩,音樂來得輕,來得小,淅淅瀝瀝,猶如二胡手拉着低低的調兒,輕輕地、舒緩地用心來抒情……這雨聲也許是世界上最繁雜而難解的音樂,酷似混亂不堪而又包羅萬象。

不同心境的人,聽雨的感覺也截然不同。多情的人,往往有“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的傷感與喟嘆;熱血男兒,往往有“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的回味及眷顧;遲暮麗人,往往有“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的哀嘆與幽怨。得意者聽雨,喜盈盈似赤日升,笑吟吟似花樹生;失意者聽雨,忽喇喇似大廈傾,昏慘慘似燈將盡。不同年齡的人,聽雨的感覺有異;年輕人往往覺得其聲愉悅,易勾起對未來的憧憬,雨聲是花開的聲音;年老的人,往往覺得其聲悽惋,易勾起對往昔的回味,雨聲是葉落的惆悵。總而言之,雨是最能撩起昔日的情思,雨聲也最易拉開情感的閘門。

我年青時少有塵世的雜念,靜如止水,只有勞作的辛勞,肚囊的飢寒,斷無進退之心,(因那時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是最大的歸宿)夏日雙搶季節,天氣酷熱,農村一茬起一茬落,插割等農活非但要拼體力,尚要受彎腰弓背的折磨,難得有一時半時的休憩。唯有天公“作美”——颳風下雨,纔有此機會。躺在牀上,雨點敲打着瓦片,聲音清脆,活像一支催眠曲,不用片刻自己就置身雨外,進入了夢鄉。那種境況,多麼舒心,多麼愜意。

瓦屋聽雨須擯棄雜念,須屏心靜氣。傾聽民聲,感悟民意,體察民情不也須如此麼?

斷斷續續下了幾天的雨,到黃昏又淅淅瀝瀝地下起來了。細柔的雨絲密密地斜織着,雨聲便如春蠶咀嚼桑葉一般,嘈嘈切切地將白晝的餘光一點點啃噬殆盡。夜色漸漸濃起來,人家的窗戶大都緊緊地閉着,朦朧的燈光影影綽綽,透過雨簾望去,模糊得像渴睡人的眼睛。燈光照的地方,依稀可見晶亮的雨絲倏忽而逝,天地也彷彿由無數條雨絲連接起來了。

本來想出去走走的,屋檐水霍霍地流下來,分明告訴我雨越下越大了。也罷,今夜就安下心呆在屋裏,獨自受用這無邊的雨意吧。

我的居所是幾間瓦屋。這種過時的建築懶懶散散地分佈在城市的一隅,恰好爲喜歡懷舊的人們營造出古樸的意境,更何況我從小長在鄉間,對原汁原味的雨聲有着久違的想念。這些瓦屋據說很快要被拆除了,這當然是一樁好事。但對於聽雨而言,瓦屋卻是難得的佳處,身居高樓的人,完整意義上的聽雨是不存在的,雨是世上最輕靈的東西,能將那厚重的鋼筋水泥敲響麼?

瓦屋就不同了,它不像高樓那樣龐大而僵硬,雨滴敲在上面,立即會發出好聽的聲音。身居瓦屋的人也就有了在雨中親近自然的福氣。

瓦似乎是專爲雨而設置的樂器。平常裏它們總是一言不發,一旦雨滴接踵而至,瓦的音樂就丁丁地奏響了。那聲音酷似古箏,清脆,且韻味十足,在黑夜裏向四面八方瀰漫。雨勢急驟,琴聲就慷慨急越,如萬馬奔騰百鳥齊鳴,又如兩軍交鋒擂鼓助陣。雨勢減緩,音樂也跟着弱下去,像激戰過後的短暫休憩,又像是懷春的少女在花前低語。雨聲大概是世界上最繁複難解的音樂,你聽,那節奏、那旋律,似混亂不堪又似包羅萬象。而那些盡職的瓦片只是盡職的演奏着,聽雨人的腦海中便漫漶出不盡的情意。

實際上,一個人願意坐下來靜靜地聽一回雨,他的心中一定有了某種牽念和感喟,儘管有時是淡淡的,連自己也不輕意察覺。雨絲最能扯動昔日的情思,雨聲也最易叩響感情的門環。垂老的將帥有“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的回味,遲暮的美人有“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的幽怨,多情的詩人有“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的遐想。當然,在人的種種情愫中,應數愛情最令人心動、勾人魂魄了。作爲男性,我時常把雨想象成顧盼生輝的少女在舞蹈。她們的舞步時而齊整,時而凌亂,時而輕盈,時而沉重,傳達出變化多端的情感體驗。有時候,像在訴說喃喃的情話,有時又像在焦急地呼喊,想要答應,又辨不清是誰的聲音——

那是誰在喊自己呢?“想聞散喚聲,虛應空中諾”,古代民歌中描寫單相思的詩句,竟然穿越千年的時空,伴隨雨中跳入了我的腦海。昨天晚上翻閱宋詞,讀到過吳文英“隔江人在雨聲中,晚風菰葉生秋怨”的句子,眼前的情景與其何其相似。在歎服詞人把握情感的精微時,一不小心便觸響了自己的感情之弦。哦,此時所思念的人,一定也和我一樣被淹沒在無邊無際的雨聲中,只是隔了滔滔的江水,她在故鄉,我在異鄉,聽憑雨聲傳送着綿綿不絕的呼喚。她還好麼?是否芳容依舊笑顏未改?此刻的`她,是否也如我一樣思緒萬千沉吟不已?一個女子在雨聲中想必是美麗動人的。林黛玉詩云“秋窗已覺秋不盡,哪堪秋雨助淒涼”。納蘭性德也有“一往情深深幾許?深山夕照深秋雨”的佳句,原來這雨絲就是情絲,斬不斷理還亂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而瓦屋上的雨聲,就該是伊人敞開心扉的傾訴吧。是雨使人變得敏感而脆弱,多情而感傷。

我曾困惑於古人填詞作詩,爲何總喜歡運用雨的意象,今夜瓦屋聽雨,算是有了一些了悟,聽雨,就是聽靈魂的對話,聽真情的奔瀉,聽心靈的遙相呼應,聽年華的淙淙流淌。南宋詞人蔣捷詞雲“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秋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人生境遇不同,聽雨的感受也就各異。少不更事的時候,並不在意也無法理解雨聲的內涵;及到飽經世事歷盡人間滄桑的暮年,方纔生出“雨猶如此,人何以堪,的慨嘆。原來雨聲所敲打的,除去歲月的迴響之外,還有昔日難再的痛惜與欲說還休的惆悵。

雨還在屋頂輕輕地彈唱。我忽然想到,在這座腳步繁忙的城市裏,還有多少人能擯棄塵世的雜念,如此投入地聽一回雨呢?一位寫詩的朋友告訴過我,他回到闊別十餘年的故鄉時,曾獨自坐在山頂與皎潔的月光交談了一晚。我曾暗笑他的迂腐與癡情,現在想來,是大大的不應該了。聽雨也便和與月色無聲的交談一樣,沒有一顆鮮活靈動的心,沒有對自然、對生命的熱愛,就無法進入那詩意般的境界。而擁有這等境界,至少說明自己尚未完全被物慾所包圍,活得還不算太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