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樹，我從小就喜歡他們，迷戀他們。每一次去拜訪，我都試圖把他們讀懂。
然而，我越來越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多麼不自量力。那幾十年上百年的積澱哪是我能輕易讀懂的?
他們高大，也有濃密的樹蔭，但他們粗壯的枝幹上有着密密匝匝的手指寬的皺紋，皺紋上，還有意無意地覆着薄薄的灰綠色的青苔。還有的，早已被蛀空，空留着一具蒼老的軀殼，冷峻地立着。
一直以來，我都很景仰他們一手遮天的氣概，以及承載百年歷史而巋然不動的沉穩品質。他們年復一年地走着完全相同的路，卻一點不煩躁，只漠視人羣的來來往往，靜觀百年來身邊的一切喜怒哀樂。
這一次，在暮色蒼茫中，我被深深地震撼了，因爲那些黑色的如同剪影般的樹們。在深藍的還有一線亮光的天幕背景下，他們的豐滿又透着點縫隙的樹冠，他們的蒼勁有力的枝幹，只留下輪廓。但就是這夕陽西下後襯着陰影的輪廓，突現出一份震撼人心的.滄桑。正如暮色中的世紀老人，一個穩穩的背影。
這滄桑，必定是他們一切品質的基石。畢竟，他們俯瞰了百年的風雲變幻，經歷了硝煙又耐住了寂寞。而今，他們一臉的嚴肅，沉默不語，只兀自回味一個世紀的文明。人們說，沒有皺紋的祖母是可怕的，那麼我想，毫無滄桑感的老樹大概也會讓人不寒而慄的。
這滄桑，又並非他們時刻都願意表露出來的。他們只在如約而至的黃昏將百年慨嘆宣泄。即便此時，他們也是沉靜的優雅的，因爲他們只嘆給能夠有心感受他們的人聽，因爲只有這些人，有着與他們相同的心境，我想。
然而，一個背影、一份滄桑、一聲慨嘆，哪裏只是這些樹才具有的呢?難道歷史只給了樹一雙客觀而冷峻的眼睛?
要麼，是置身於喧囂中的我的一場夢?
這場夢，自我出生以來一直延續着。夢裏有古城故人，有成百上千年的文明在竊竊私語，還有一些或濃或淡的影子從容而穩重地挺立着……
難怪我一直固執地迷戀着這些樹，渴望着他們的心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