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來吃夜飯了,有鴨子肉啊，過來吃夜飯了。
當時，小林在山坡上奶奶坐着看夕陽，山腳下再走幾十步遠就到的馬路上，姑爹站在那朝山坡這邊喊，吃飯來呀。姑爹的這一喊，全村人都聽到了。
奶奶驚奇地望一眼小林，喊哪個去吃飯。
小林心裏明白，“嘿嘿”地譏諷一下奶奶，奶奶說你們去吃夜飯吧，她不去了。這次，小林和哥哥及母親從外省回到故鄉，一個湘西小村。村裏東一家西一家的，在山坡山腳散落着民居，房子全是全木結構的。剛纔姑爹就在自己家邊的馬路上大喊過來吃飯是有原因的。小林三人回來，第一次聽到姑爹的熱情聲音，邀請吃飯，而且還張揚是鴨子肉。
坡上奶奶的老木樓，有一半讓給了小林的堂叔住，是母親十年前離開時候的安排。母親目的也可能是希望小堂叔能夠照應一下老人，堂叔只比小林大三歲，是個村裏爛仔。人太窮困，討得一個老婆，彩禮錢還是小林的'母親掏出來的。而這次回來，小林看到堂叔的老婆細堂妹挺着一個大肚子，十多天過去了，堂叔兩個人竟然沒有請小林三個遠方回來的人吃餐飯，還同住一個屋檐下。
小兩口對待二孃（小林的奶奶）很冷漠。甚至還傳出偷老人柴米油鹽的細節。兩天前，小林一次走進他們的廚房，把碗裏的幾條油炸小河魚給吃了一大半。細堂妹很氣，竟然大罵奶奶，還把奶奶僅有的幾顆南瓜和西紅柿苗連根刨斷剪斷。
小林懵裏懵懂，還幫着小夫妻譏笑奶奶。奶奶唉聲嘆氣，自己七十老幾了，是不是這次要接她過去，跟小林的父親一起生活呢。奶奶問了好幾次，小林居然只是冷笑。事先，父親的交代，小林忘得一乾二淨了。小林很不成功，連考三次大學聯考，越來越差，期間幾次招幹招工也不知道去應聘。哥哥連考好多次才勉強進了一個學校，兄弟兩個乘暑假回到故鄉，母親在城市買了些百貨，大清早就帶着哥哥到附近鄉鎮去賣，順便幫爭點路費什麼的，到傍晚纔回來。這樣，小林就跟奶奶兩個人吃飯，菜就是一點瓜藤配點“毛秀才”（西紅柿），這一切，細堂妹都看在眼裏，笑在心裏。小林也想，堂叔既然大搖大擺住進奶奶的家，怎麼不盡點親人地主之義，請一餐飯吃呢。
也可憐連續十多二十天，奶奶跟小林的伙食就是光米飯加點瓜藤嗯。可能是肚子油水太少，小林才啃掉了小夫妻的幾條油炸小魚。卻想不到斷了日後奶奶的菜籃子。煮飯是在三腳架進行的，當農村的鐵鍋煮開了，米湯水流出來，小林試着去打開蓋子，卻被全鐵的鍋蓋狠狠地燙了一下，縮了手。奶奶見着，直接拿過蓋子，放在老桌上，桌子黑黑的，好多年了。就是這時，小林才發現奶奶的大手充滿了厚厚的老繭。絕對的。
小林也沒有跟奶奶說什麼，就跟着哥哥和母親走下山坡，過了條小河，河上的橋是四根圓圓的木頭捆成一排搭成的，橫跨在河兩邊。然後經過兩塊農田，再上到馬路，接着走，經過好幾家的屋前，就到了姑爹的家。姑爹四個孩子，分別比小林小三歲到十歲。
開飯了。小林想着是鴨子肉，有些慾望了。菜上來了，姑爹的大孩子眼尖，立刻就說，一塊鴨子肉都沒有。小林的筷子尋找着鴨子肉，他很納悶，怎麼鴨子肉僅幾片呢，也沒有多想什麼了。吃完飯，就跟老表聊了幾句，然後回山坡老屋去住。奶奶有些羨慕，問，吃鴨子肉了？
小林忘記是什麼菜了，夜色已經很濃，奶奶的房間一盞黃燈淡淡的亮着。接下來幾天，母親依舊帶着哥哥清早出門，去賣東西。小林繼續跟奶奶吃飯，菜就是一點瓜藤。屋前有一羣兩斤重一個的雞，走來跳去的。細堂妹挺着大肚子，對着雞羣撒米。引來雞羣嘰裏呱啦搶吃，小林發覺每撒一次米，就露出一次霸道。小林甚至疑問自己，爲什麼不抓只雞來吃。但不能這樣，是堂叔他們的。
小林進到奶奶的臥房翻箱倒櫃，找到了五角錢，放進了自己的口袋，奶奶在一邊一驚，錢。然後嘆氣一聲。
小林不顧奶奶的感受，就那樣做了，而且還翻出一包沒有糖紙包的糖，小林就在奶奶面前吃，故意吃得津津有味，吃了一半，很飽了，還繼續吃，他當時想糊弄一下奶奶，就是要吃。奶奶只是長長的嘆氣，這輩子造了孽，吃了虧。
暑假完了，要走。沒有叫奶奶走。小林還故意在離家幾十米遠吃水的泥池邊洗澡，這裏的人怎麼這麼自私呢，弄髒去。一個月後，奶奶走了，聽說吃了發臭的冷飯，上吐下瀉，昏迷了好幾天才走的。遠方的小林淚如雨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