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都在等你作文

阿爾塔莫諾娃只考了一次,就很輕鬆地考上了音樂專科學校。基列耶夫和她一起參加了考試,但是沒有考上,他作曲得了三分,只差一分而沒有被錄取。基列耶夫的樂感非常好,難以彌補的是他彈錯了五個音符。當時,阿爾塔莫諾娃很想走到他跟前,對他說:你是所有人當中最有才華的。但她有些不好意思:他也許會把同情當作憐憫,並因此而感到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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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開始上課時,全班聚集到了一起。基列耶夫竟然也在這個班裏,顯然他走了後門。在班上大家當着基列耶夫的面什麼也不說,但卻有意疏遠他。對此,基列耶夫也假裝不在乎。不過,阿爾塔莫諾娃看到了,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心裏很痛苦。

在教室裏,阿爾塔莫諾娃和基列耶夫通常坐在一排。她替他在餐廳排隊,每逢考試時,還總是提前把自己的提綱借給他。要是基列耶夫說看不清她的筆跡,阿爾塔莫諾娃就大聲念給他聽。

那是考試結束後的一天,他們在阿爾塔莫諾娃家的廚房裏自制早餐。爲了驅除睡意,基列耶夫坐下來彈琴。他喜歡的作曲家是普羅科菲耶夫,阿爾塔莫諾娃認同的卻是柴可夫斯基。柴可夫斯基的曲子是多麼優美呀,屋裏的牆壁多麼好看呀,生活太美好了,阿爾塔莫諾娃萌生了愛情。

一開始,阿爾塔莫諾娃並不知道自己愛上了基列耶夫,只是有時候會想他。要好的女友聽阿爾塔莫諾娃講了好長時間,說:“你要是實在忍不住,就告訴他,這樣你就會平靜下來。”

說,還是不說?整個四月和五月,阿爾塔莫諾娃都在思考。

說吧,萬一他不需要這份感情呢?或者他可能回答:“我喜歡另一個女人。”這樣,他們就不能像從前那樣一起在學校食堂排隊,一起吃小灌腸,一起去圖書館,她就不能在他們一起乘坐電梯時仰着臉看他了。不能說,不能攤牌。

就這樣,阿爾塔莫諾娃給愛加了把鎖。

夏日的一天,門鈴突然響起,阿爾塔莫諾娃打開門看見了基列耶夫。他站在那裏,表情嚴肅,甚至莊重,卻有點不自然。阿爾塔莫諾娃等他說話,他卻一言不發。

“你有《兒童樂譜》嗎?”基列耶夫終於問道。

“大概有吧,你要它幹什麼?”

“我想改編,把它改成現代風格的曲子。”

“爲什麼要改柴可夫斯基的?最好是改編普羅科菲耶夫的。”

基列耶夫沒有回答,阿爾塔莫諾娃發現他喝醉了。

基列耶夫進來後,站在了客廳中間。突然,他一下子抱住了阿爾塔莫諾娃,然後進了臥室。阿爾塔莫諾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腦子亂糟糟的:同意還是不同意?她知道自己愛他,非常愛,而且已經愛了很長時間了,這正是個機會。可他一句話也不說,而且還一副醉醺醺的樣子。……

第二天,阿爾塔莫諾娃像往常一樣給他買了小灌腸和咖啡。基列耶夫吃着東西,眼睛望着空曠的.地方。他不記得了,阿爾塔莫諾娃想,要不,問問他?可怎麼問呢?問他,你記得嗎?他準會說,什麼事兒?阿爾塔莫諾娃什麼也沒問。

2 醫生問她要不要把孩子生下來。

“我不知道。”阿爾塔莫諾娃回答說。

“您考慮一下,但時間不要太久。”醫生建議道。

發獎學金那天,阿爾塔莫諾娃到了學校。在取款處她突然遇見了基列耶夫,基列耶夫正站在那裏數錢。“現在就告訴就問就告訴”阿爾塔莫諾娃下了決心,卻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進入手術室後,阿爾塔莫諾娃回頭朝手術室門口望了一眼。她一直盼望着基列耶夫跑進來,抓住她的手說:“差點就來不及了!”但是基列耶夫不知道她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她爲什麼要來這個地方。

阿爾塔莫諾娃兩週都沒去學校,她不想去,甚至連電話也不接。即便廣播裏播報爆發了核戰爭,她也不會動一下。她整天坐在鋼琴前敲打着琴鍵,彈奏着《兒童樂譜》。

四月一日是阿爾塔莫諾娃的生日,二十歲的生日,又一個十年。全班都來了,基列耶夫也來了,還送了她一尊黏土做的駱駝小雕像作禮物。

阿爾塔莫諾娃從音樂專科學校畢業後,考入了戈涅欣學院的合唱指揮班,大學畢業後她開始指揮少年宮的合唱團。基列耶夫在學校上到三年級就輟學了,據說他在聲樂歌舞團上班。

就在二十歲到三十歲之間,將近三十歲時,阿爾塔莫諾娃嫁給了謝爾日科。阿爾塔莫諾娃對他沒有像對基列耶夫那樣的愛,她也不需要那樣的愛,基列耶夫曾讓她傷心欲絕,生活本應該保持平和。可三百六十天之後,他們就離了婚。

3 四十歲對女人是青春不再的年齡,可四十歲的阿爾塔莫諾娃看上去比二十歲時還漂亮,曾經膽怯的性格變得平和,對自己的事業也變得自信了。還同年輕時一樣,她在期待着什麼,也許在期待着基列耶夫的出現,但她自己沒有表現出主動性,即便遇到她和基列耶夫都認識的熟人,她也從不打聽。……

基列耶夫已經四十多歲了,對於聲樂歌舞團來說,他已經老了。

沒能生下的兒子一直存在在阿爾塔莫諾娃的生命當中,就像隔牆的音樂,儘管聲音低,但能聽得到。而且時間越久,思念就變得越來越強烈。對她來說,一個人生活實在有些空虛。

在少年宮,阿爾塔莫諾娃和瓦赫丹戈交上了朋友。他的愛情也是一波三折,阿爾塔莫諾娃一邊聽他傾訴,一邊遞給他麪包片。結果她愛上了他,因爲他的種種不幸。

他們結婚了,然而一直沒有孩子。阿爾塔莫諾娃去看醫生,醫生告訴她:“不可能再懷孕了。”這就是基列耶夫的拜訪給她造成的後果。他當時想要什麼來着?好像是柴可夫斯基的《兒童樂譜》。

瓦赫丹戈每月給他的母親打一次電話,並悄悄地說:“沒懷孕。”母親對兒媳婦很不滿意。

一切結束了,結束在一個晴朗的日子裏。瓦赫丹戈在給他媽媽的例行電話中說:“還沒懷孕。”阿爾塔莫諾娃一把奪過話筒,對婆婆說了幾句粗魯話。瓦赫丹戈明白:他們的日子過不下去了。

4 在阿爾塔莫諾娃的婚姻亮紅燈的同時,合唱團卻興旺了起來,不斷壯大,還去保加利亞、中國和美國演出,臺上臺下都在傳唱阿爾塔莫諾娃的歌曲。

一個著名的管風琴家來莫斯科巡迴演出。音樂會結束後,阿爾塔莫諾娃乘地鐵回家。坐電梯往下走時,她陷入沉思,當看見面前站着的基列耶夫時,她一點也不感到驚訝,只是覺得應該說點什麼。

“啊,你也來了!”阿爾塔莫諾娃用輕快的口吻說。基列耶夫跟從前一樣沒多大變化,只不過是另一種樣子,像是外省來的老同志。阿爾塔莫諾娃知道,近年來基列耶夫在餐廳彈鋼琴,聽說他還酗酒。

他們站着相互望着對方。“你好嗎?”阿爾塔莫諾娃問。

“還好。”

“天哪,”阿爾塔莫諾娃有點害怕,“我差點因爲這個人毀了自己的一生!”阿爾塔莫諾娃在心裏對自己說。

“你怎麼走?”他問。

“我往右拐。”

“我往左拐。”

沒辦法,還像往常一樣,他們總是各奔東西。

阿爾塔莫諾娃突然想說:“知道嗎?我們曾經可以生個孩子。”但她沒說,無法挽回的事情說了又有什麼意義?

“那好,再見。” 阿爾塔莫諾娃與他告別。

“再見。”基列耶夫回答。

火車來了,阿爾塔莫諾娃卻突然慌亂了起來,好像這是她生命中最後一趟火車。基列耶夫還站在站臺上,人流把他推來推去,但是他沒有覺察到。阿爾塔莫諾娃看了他一會兒,火車進了隧道。車廂輕輕搖晃着,她心裏空蕩蕩的。

突然間她明白了,因爲自己的猶豫,她毀了他的生活。否則兒子也快三十歲了,聽完音樂會他們將一起回家,她會對着基列耶夫說:“認識一下,這是你的兒子。”但即便這樣又能怎樣呢?他還是站在站臺上,像三十年前沒有被音樂學校錄取一樣尷尬。

阿爾塔莫諾娃爲他失掉的天才痛苦,她又像當年一樣,想乘車回去告訴他:“所有同學中你最有才華,你的天賦沒有完全失去。”

“下一站是白俄羅斯站。”一個女播音員的聲音。

阿爾塔莫諾娃擡起頭來想:“奇怪,我是從白俄羅斯站上車的,也就是說,火車繞了整整一個圈又回到了起點。”

基列耶夫還站在原來的地方。當車門打開時,阿爾塔莫諾娃看見了他。她在最後一秒跳了出來,走到他跟前問道:“你在這兒做什麼?”

“等你。”基列耶夫簡短的說。

“爲什麼?”

“我一生都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