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

在朋友的婚宴上,司儀讓新郎新娘在親友面前講述對方最讓自己感動的一個瞬間。

嘿,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

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新郎講出了這樣一個故事。

那時他24歲,一個人在美國讀研,當聽到將自己一手帶大的外公突然去世的時候幾乎崩潰,於是撥通了她的電話,13個小時的時差,他幾乎忘記這一刻是她的半夜。

電話很快被接起,她的聲音明明帶着迷濛、混沌,卻毫不猶豫地叫出他的名字:“×××,你怎麼了?”

一瞬間他哽咽難言,又怕她擔心,於是狠狠地握住聽筒,發不出聲音,眼淚卻忍不住掉下來。

她沒有催促逼問“你怎麼了,你說話呀”,彷彿也不曾察覺他的悲傷,只是沉默了一小會兒之後,開始低低地叫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緩慢而又清晰,彷彿還帶着睡意的甜美,沒有其他的話,只不過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的名字。

而他在這樣單調的循環往復中平靜下來,他名字的最後一個字是四聲,旁人叫起來的時候尾音總是下落,聽上去就是果斷而乾脆,可她帶着江南音色的叫法卻總是微微上揚,軟糯得讓他想起小鎮的炊煙,街道上白而甜的米糕,朝露和碧水之上遙遠的歙乃迴音。這種柔軟讓他想到外公的`大手,溫暖又有力量。

新郎在婚宴上紅了眼圈,脣角卻是掩不住的甜蜜。“再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他輕輕俯身,親吻美麗的新娘。

想起第一次去做口譯的時候,老闆是個美國人。“Hey,whats your name?”“My nameis Alice.”“Whats your name?”“…”

他擠擠眼:“I mean your you let me know your real name?”

當我聽着自己的名字被他努力地用七彎八拐的發音念出來,然後還擺出一副特別認真的表情,當時納悶兒中文名字和英文名字究竟有什麼區別,明明兩個我都很喜歡。他鄭重地收斂了笑容看着我:“當然有區別。英文名是你的代號,而你的中文名纔是名字。我也有中文名字,但是我更希望你能叫我父母給我取的姓名。”

我在這一刻忽然明白這種感覺:一個人的名字被認真地帶着愛意喚起,原來是如此美好的事。

無獨有偶,另一位朋友堅持在孩子的名字裏加一個“樂”字,他解釋說,自己這一生錯過了很多本應抓住的快樂,所以希望自己的孩子無論如何都可以擁有。

被爸媽起名叫“瑾瑜”的朋友,幼年時曾無數次抱怨自己的名字聽上去像“金魚”,從小就被同學叫外號,長大之後讀了《離騷》才知道,懷瑾握瑜寄託的是多麼高潔美好的品格。

被奶奶起名叫“二樓”的朋友,討厭自己的名字二十幾年,有一天聽說奶奶一生的願望就是能有一棟自己的小二樓時才明白,原來名字象徵的不過是最親的人想要給你他們認爲最好的東西。

有女孩子名字裏帶“輝”“棟”等充滿陽剛氣息的字眼,兒時抱怨過自己的名字一點兒也不婉約叫起來像是男孩子的名字,卻在自己長大成人後明白父母當年的苦心,不管你是男是女,他們都想要你一生充滿光明,亭亭玉立。

有人曾經無比討厭家族的名譜排輩,嫌“志”“誠”這樣的字眼俗氣又普通。卻不知道在異鄉的某一刻,指着照片給朋友介紹,“這是我弟志傑,這是我姐志梅”時忽然心有所感,是不管隔着多遠都深入骨血的存在,生出一種不那麼孤獨的溫柔的安慰。

記得國小的時候曾經最喜歡的一個遊戲就是一羣女生給自己起新名字,各種小說、電視劇裏的文藝字眼,喜歡的明星,有瓊瑤範兒的古典婉約,而我則是在每學期發了新書寫名字的時候深恨自己姓名筆畫的煩瑣,恨不得給自己改名叫王一,簡單清楚又不用寫得手疼。

可是每個人都會有這樣的一刻。

當自己的名字被溫柔親切的語氣喚起,像是幼年時夏日暮色四合的小巷裏,外婆用溫柔的聲音喊你回家吃飯,日頭熹微尚在,光影在枝頭被拉得好長。

像是在茫茫人海中,他一眼認出你,微笑着招手呼喚你的名字,他眼中映着你的笑臉,如同初春枝頭的花。你會覺得,那一瞬間好像已然成爲最好的人。

你在人生路上走下去,一點兒一點兒遠離最初的起點,但你不是一個人,姓名帶着所揹負的期待、祝福和生生世世剪不斷的牽絆,是一路相送陪伴你前行的目光。

所以啊,不要叫我honey,dear,darling,不要因爲叫我親愛的、帥哥、美女或任何的外號,而忘記我姓名的存在。

我只是想讓你,叫一聲我的名字。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