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奇濃，詭祕多變，它們吟哦着，婉轉動人，又發出輕微而尖銳的聲響穿梭在小山的兩頭。這不合時宜的出現，或許應該是數十年前的場景。那時漫野的雜草翠綠而繁茂，淹沒了外公的膝蓋。奶白的水霧一觸碰尖尖的草芽便凝成水珠，緩緩滑落在黑土地上。山野上到處是稗草，其間零零散散的布着各種形態奇異的楊梅樹。這是楊梅的故鄉也是外公牽念的故鄉。
我不知外公離別的場景，但他卻知道。那一天彌天捲來的.霧翻開山間的雜草，四處迷茫，然而外公的心裏卻從未如此清晰，連雜草也格外分明，不用雙眼也能辨別那遠遠的青墳坐落在小道旁。他似乎可以清楚地看到青墳邊上枯草瑟瑟，唯獨那條他每日走過小徑被踏地平平的。霧從山裏散發出來，迷了一座又一座山莊，穿過楊梅的葉片茲茲作響。那個季節，楊梅大顆大顆攢在枝梢上，映襯着濃濃的紫紅的霧和霞光，寂寂的徘徊在山村上。外公走在下山的小路上，又回望後身白幕湮沒的那座青墳，每至楊梅成熟的季節他總會在墳前祭上一盤楊梅，那種甘甜的氣息深深滲到骨子裏。
善變的霧氣繞着楊梅時而舞蹈時而又纏繞着擁抱，山路上到處散着楊梅葉清新而微苦的味道和楊梅的一絲腥甜氣息，熨帖而令人感到閒適。那樣的腥甜留在鋤頭和鐮刀上，像被劃破的手指猛然滲進鹹溼的汗水，又夾雜着霧中的水汽緩緩瀰漫到空氣裏，沉澱到黑色的土地裏去了。在路過最後一間矮矮的木屋，外公聞到了熟悉的氣味，是一種急劇變得濃烈 ，腥甜，香醇而令人沉醉的氣息，這便是楊梅酒的味道。
山頭上忙耕的農人向着外公示意，幾句寒暄卻無聲的道出離別，農人累了坐在土坡上大口喝起楊梅酒來。一時間似乎可以聞到酒甜絲絲的味道炸開水花，帶着水汽流進咽喉裏，辛辣而灼熱。周身是一片濃郁的楊梅味，氣味打到楊梅葉上，變得粘稠而依依不捨，化成一點晶瑩落進小河裏。
霧掩埋了颯颯的秋風，可以看到河中楊梅的倒影 ，澄澈透明。兩旁的楊梅也像成了農人，變得整齊劃一，一例是直直的，外公不知道爲什麼，但我知道。他們揚手揮別，水汽攪成一團，渾濁而清新。雨紛紛揚揚，淅淅瀝瀝的撫摸着山村。從山中來的霧一掃而光，外公的記憶縮成一個拳頭大小的水珠，折出青墳和楊梅，以及那醉人的香味。雨像楊梅酒一樣洗淨了這離別的故人，依依不捨得回到小山的黑土裏去了。
外公又踏回這條上山的小路，卻只見漫天雨霧，故鄉依舊是故鄉，而他卻不是少年那個聽雨閣樓上的他了。這醉人的楊梅香，也如同這醉人的故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