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學裏的他和她作文

我讀過的大學裏,有許多綺麗的愛情故事,一一印證所謂“若不癡情枉少年”。

那年大學裏的他和她作文

最難忘記的是同我選修詩詞欣賞的一個長髮瘦女生。她不美,衣服穿得邋遢,就是有一股孤芳自賞的瀟灑勁。很少見她與人打交道,成天跟她膩在一起的就是別系一個念自然組的男生,頭髮很短,像把鋼刷,經常穿拖鞋,短褲,露出長毛腿,鬍子不刮,帶着流氓氣息的聰明模樣,兩個人走在一起,特別臭味相投。

我當年難免也有這樣一點個性,對這種勇於自命不俗的人,格外欣賞。當那些自稱思想開放、行動保守,自視家教良好的同學,用批評審判的眼光譏諷那一對男女的驚世駭俗、放蕩不檢時,我就暗自讚賞他們敢作敢當的勇氣。

他們每天一起吃午餐。十二點下課時,教室門外就等着一個提便當的他,然後一起到學校餐廳分享午餐。他們總是吃得津津有味,互相夾菜到令人生煩的地步。我有一次坐在他們旁邊,看見男的三次把一塊肉夾到女的碗裏,女的三次夾回去。兩個人總共說了六次“你吃”。最後,女的放下筷子,一副怒容:“叫你吃就吃!這麼囉嗦個沒完。”男的就乖乖地吃了。那一餐飯,倆人吃得意猶未盡。就商量是不是要在餐館裏再點一樣菜。“你吃飽了沒有?”男的先問。女的'以同樣的話又問。“你吃飽了沒有?”“想吃什麼?”男的說。“豆腐怎樣?”女的提議。“你想吃豆腐嗎?”男的又問。五分鐘的反覆徵詢後,他們決定多買一份豆腐。那一餐飯終於吃得一無所剩。男的牽着女的手,提着便當,雙雙步出餐廳。

每時每刻,他們形影不離。只有坐在不同教室的時候,才能把他們暫時分開。他們大膽大方,對旁人視若無睹。在省“議員”建議闢室供約會的學生“合法接吻”的笑話鬧出時,一般男女,都還只是找個陰暗角落,夏天蚊咬,冬來風寒。這一對男女就敢在大街上公然接吻,毫不扭捏,就像西洋電影的戀愛鏡頭一般自然與天經地義。春暖花開時,草坪斜坡上就見他們擁抱翻滾,忘了來來往往無數受驚的眼睛。

至於兩人同住一個小房舍的廉價雙人牀的事實,早就白得沒人去探究。人們好奇的還是他們互相穿着彼此的衣物。你總是會發現一雙綠襪子,一隻是在男的右腳上,另一隻是在女的左腳上,一雙白襪子,也如此這般的各穿一隻。一雙紅拖鞋,左腳在男方,右腳在女方,凡是任何成雙成對的東西,都必須被他們公平地分開來,各自擁有對方的一半。歌詞裏的:你泥裏有我,我泥裏有你。

那樣的排列組合,是一種分享的喜悅?是一種標新立異?還是一種趣味遊戲?我始終沒有弄懂。當時只信:這麼年輕的兩個生命,能如此刻骨相愛,肯定有一種早熟的悲劇,是我所不能理解的,他們能坦然面對絕大多數人的指責與誤解,必定需要無比的勇氣去堅持他們的選擇。

後來,我們都畢業了。我第一件事便是在厚厚的畢業紀念冊上,找尋這兩個人,想從閒言流語中,找出一點可以探尋真相的背景資料。當我翻遍整本冊子,發現幾千人的名單中,就缺了他們兩張面孔。他們既沒有一張標準死板的學士照,也沒有像其他人一樣有挖空心思的畢業留言。四年風風雨雨的日子,他們回報我好奇心的,就是二寸寬三寸長的“白色空缺”。

我衝動得想向人打聽他們的下落,以及彼此相愛的結局。但是,我終於明白:“無題”是他們選擇最美麗的告別方式。我才學得如何尊重別人不同的生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