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院到集貿市場散文

前不久偶回家鄉,發現小城電影院被改裝一新,原先標誌“電影院”的影院門額位置,“集貿市場”幾個字赫然在目。我就知道,原來那個伴隨了自己整個青春歲月的電影院,已經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一去不復返了。我不知道電影院有沒有靈魂,若有的話,面對從“電影院”到“集貿市場”這樣徹頭徹尾不倫不類的門庭改換,它會作何感想?

從電影院到集貿市場散文

小時候到了省城,全家人進電影院美美地看上一場電影,是最大的享受。從影院出來,才有心勁兒陪大人們再到五一百貨大樓、解放大樓、柳巷等處閒逛,度過許多無聊的磨腳丫子時光。有無一場電影墊底,是不同的。心裏回味着電影情節,腳下的路也就短了,心裏的煩也就少了,逛完商場全家到飯店,吃進嘴裏的飯也才是香的,否則,帶着悶氣吃飯,你沒法吃出飯香來。電影給予人多麼巨大的精神慰藉,你根本無法估量。事實上這一點根本用不着我在這裏饒舌,相信出生於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讀者諸君都深有體會。

上世紀七十年代,鄉村露天電影場子裏給人的那份快樂和驚喜,與在城裏電影院給人的快樂和驚喜是不同的。前者熱鬧、親和、自然,像是在過節;後者則鄭重其事、品位雅緻,就像是履行一個儀式。作為城市文明和文化的鮮明標誌,電影院曾經是家鄉小城一個重要的場所。能與它媲美的只有新華書店。其他諸如商店、飯店等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的場所,跟電影院、書店給人的感覺截然不同。一直記得置身電影院時那種獨異的踏實和滿足。從手持影票走進影院開始,座椅噼裏啪啦地響着,人們交頭接耳,咳嗽着,電影開演後,全場安靜,大家都注目銀幕上的故事情節,入神了,入境了……那種氛圍,不是你在別的場所能擁有的。你經歷過,就不會忘記。

也正因為如此,面對電影院的“被改裝”,我先是一愣,接着是沉思,然後是釋然,再然後,是迷惑。

其實,精神和物質之間的膠着與較量從來就沒有停止過。這樣的膠着和較量伴隨了人類社會前進的全程。一方面,人類在執着前行的同時,總是收穫着精神和物質的雙份果實;另一方面,急功近利和利益需求總是左右着人類的視角和行動,所以,往往,精神的會讓位於物質的。這在咱們小小的個體和家庭,也是一樣的。誰不是把精神建立在物質基礎之上呢?就比如我,遠未達到衣食無憂、安居樂業的地步,時時處處被捉襟見肘的經濟窘狀所困,就遠遠談不上自由自在閲讀、寫作、看電影、聽音樂等等這些被常人視為可有可無的精神生活了。常常忽略它們或無暇顧及它們,專注於瑣碎家事的勞累、生計的奔波,也就是必然。

小城電影院的命運,就説明了這種較量的結果,物質完勝,精神落敗。也或者我的話有些絕對。在若干年之後,集貿市場又搖身一變,會成為一座嶄新的電影院?也未可知。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世事實難料定。不過這畢竟是後話了。

毋庸諱言,精神文化生活相對貧乏的年代,電影成為人們重要的滋養,城裏的電影院和鄉村的電影場子也就兼有了時代意義上的特殊意義和價值。市場經濟越來越走向廣泛深入的年代,電視、電腦的普及,人們足不出户就能通過播放碟片或網上下載,享受到大量的影視佳片,使得一般的電影院空前蕭條冷落起來,進影院看電影已經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鄉村露天電影也幾乎絕跡。這已是不爭的事實。像家鄉的小城電影院,門庭冷落業已多年,其破敗之相日益趨於嚴重。而這種狀況絕對不是家鄉小城電影院所獨有。放眼全國,此類現象已成燎原之勢。

現在,眼瞅着像個暴發户一樣矗立在那裏、喜氣洋洋氣魄有加的集貿市場,我心裏的感觸無以盡言。

誠然,集貿市場的專項營建不可謂不重要。原先散佈於街頭路邊的.攤點商販都集中此地,既改善了市容市貌,又方便了羣眾購物,還利用了閒置無用的電影院空間,何樂而不為呢?不知這樣的良策妙計是什麼人謀想出來的,應該授給其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經濟建設最佳個人策劃獎吧。

我倒是隱隱覺得,集貿市場可否另闢場址營建?作為文化建設的重要載體,電影院是否還有可利用的價值?是否大有文章可做?比如不少人情願遠路風塵趕赴大城市,花高價進電影院享受那份高雅和情趣,這又説明了什麼?你一棒子把電影院給滅了,也就徹底排除了建設高雅品位電影院的可能。你可能會説,小城有多少人肯花大價錢進影院看電影呢?這個不經過調查無法説清道明,但總不能説沒有吧?再者説了,即使是為數很少,也有發展、漸變的可能。電影院的擔當與使命還是應該注重的。尤其是在物質建設被視作理所應當的如今,一個文化陣地取消很容易,建立則相當不容易,真正讓其發生作用就更不容易。所以,説到底,不是人們缺失進影院欣賞電影的需求,而是當地沒有滿足羣眾需求的環境、條件設施兼備、與時俱進的一流電影院。更重要的是,當政者缺乏一種建設文化陣地、弘揚文化宣傳的深謀遠慮。惟其深謀,方能遠慮。惟其想字當頭,才能做在其後。故此,把電影院改作集貿市場,是否屬於一種短視行為?

上世紀八十年代,20歲出頭的我步入小城第一大企業,每月廠工會為職工發放福利,其中就有一張電影票,那種漫溢心頭的愉悦會延續多日,不僅僅是電影本身帶給人的欣喜了。也是在那時候,《老井》、《紅高粱》這樣里程碑式的影片給予了我有力的震撼,讓我對電影這種藝術擁有了嶄新的理解和體驗,我想受到影響者應該大有人在。九十年代後,兒子所在的國小每逢包場電影,總要求家長陪同孩子去觀看,《我的父親母親》、《媽媽,再愛我一次》等影片,其內在的藝術特色,曾讓我和兒子大談特談,尤其是《我的父親母親》中那種恢弘壯觀的大視野角度拍攝,很入心醉人。電影潛移默化的作用,通過小城電影院,得到了充分體現。現在,電影院的式微,使之不僅不再能夠承擔原有的精神文明建設重任,連普通的娛樂功能也不復存在,只能選擇退居二線和幕後,或者乾脆被改裝,“涅槃重生”。從這個意義上説,“電影院”變身“集貿市場”,這倒是蠻“與時俱進”,符合當下經濟眼光第一的原則。只是,我忍不住要想,這樣的局面意味着什麼呢?究竟是説明社會進步了,還是倒退了?換言之,何謂進步?何謂倒退?我發現,自己居然越想越迷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