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耶抒情散文

在我童年的記憶裏,阿耶是不可缺少的人物之一。他並不是我的童年夥伴,他已經四十多歲了,獨自一人生活。他是從別的地方搬來的,住在我家隔壁,以打棉被為生。透過半條窄巷,可以聽見他終日在屋裏彈棉花。那美妙的聲音在漫長的時光中蔓延開來,讓我着迷不已。很多時候,我都是在聽,卻不曾見是怎麼彈的。

阿耶抒情散文

那一天,祖母説,眼看冬天就要來臨了,得把棉被翻新一下,好暖和一點。於是翻出一條半舊的棉被,直往阿耶家去。雖然僅僅是隔壁,可鄰里間卻不常來往,僅僅到了將要過冬了,或者誰家有喜事,需要他彈棉被了才走走。因為聽説阿耶是一個木納的人,且性情孤僻,不愛拉家常。可能這也是他大把年紀了還光棍的原因吧。平時我不敢獨自跑去看他彈棉被,可有祖母在,就放心了很多。也就是那天,我才對阿耶有了大概的印象。他的家裏堆滿了舊的棉被,都是等着翻新的。而他整天的忙活就是扛着一把像犁耙一樣的東西(只不過那東西有弦)在舊棉被上不斷地彈,現在看來那東西更像豎琴。那美妙的聲音就是那弦跟棉被接觸時發出的,而更讓我驚奇的`是,那一彈一彈間,還會飛起好看的像棉花糖一樣的棉絮。不到半天的工夫,那舊的就會變成新的了。

見我祖母進來,他停下了手上的忙活,説,那麼近,叫我過去取就好啦,那煩您老拿過來。接着接過祖母的舊棉被,説會盡快彈好的。那時,我還有點怕他,只能躲在祖母的背後,偷偷地看他。他的臉上有很多皺紋,背也有點駝。特別是那鬍子,像祖母打掃院子的掃把,一想到這我就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這一笑引起了他的注意,他走過來,摸一摸一我的頭對祖母説,您孫子呀,很可愛。

好像從這以後,我就不大怕他了。因為我敢獨自跑去看他彈棉花了。小時候,父母在外地工作,把我留在了祖母身邊,這讓我覺得很是委屈。有時候祖母去趕集了,卻把我獨自一人留在家裏,那就更不用説了。獨自一人,總覺得時光特別漫長。午後的院子,陽光透過柵欄,直直照在空蕩蕩的地上。很多時候,我就一人獨自蹲在地上,看着螞蟻搬東西。頭頂上,有蟬斷斷續續地喊叫,襯得周圍安靜而可怕,彷彿有鬼怪隨時會出現,一把將你捉走。那時,我就一屁一股坐在地上,委屈地哭起來。

可自那天起,我就背叛了院子的螞蟻,常往阿耶家跑。我安靜地坐在門口,看他嫻熟地把舊棉被彈成新的。那樣就不會覺得世界空落落的了。

有一天,他突然問我,想學彈棉被嗎?我想也沒想,就説,想,這聲音好聽。他就哈哈大笑起來。我也跟着笑起來。接着他指着棉被上的大紅字對我説,知道這是什麼嗎?我説,我祖母的舊棉被上也有這樣的大紅字。他説,嗯嗯,這是兩個喜字,成親得用,將來你成親了也得用。我就説,那你用了麼?他就不説話了,接着彈他的棉被。

轉眼冬天就過去了。整個世界開始變得暖和起來,院子裏的植物逐漸綠了,螞蟻變得忙碌起來,偶爾有鳥兒在頭頂叫幾聲。也就是那段時間,我發現有個陌生的女人不斷地往阿耶家跑。祖母告訴我,那是媒婆,正給阿耶説親呢。我説,那不是得用兩個喜字了嗎?接着就歡喜地跑去找阿耶了,好像是我要成親一樣。我跑到他家,見他正在認真地彈棉被,上面有兩個鮮豔的喜字。我説真好看。他就笑,走過來摸一我的頭説,小鬼,阿耶叔要成親了。那時,阿耶叔眼睛笑得微成一條縫,彷彿一下子年輕了。

過後第三天,阿耶叔就成親了。儘管新娘以前是一個寡一婦,年紀也大了點,可人看起來很好看。最主要是人很善良,熱心。我們大家叫她張珍嬸。張珍嬸來了後,就在自家前面的空地上圍了一個院子種些蔬菜之類的,時不時分些給鄰里,日子長了,大家都喜歡跟她拉家常,都説娶了她是阿耶三輩子修來的福氣。聽別人這麼説,阿耶就在一旁幸福地笑。

可這樣的幸福僅僅持續了九個月。

看着阿耶長年穿那些破舊的衣服,張珍嬸想為他添幾套新的衣服,再説,轉眼就要入冬了。那天,阿耶叔依然彈他的棉被,張珍嬸呢,早早地就去市上趕集了。可在回來的路上,卻出事了。在經過離市集不遠的泥路時,張珍嬸被一輛解放牌破東風撞了,當場躺在血泊裏,而手上還緊緊一握着棉衣。

從那以後,我看見阿耶叔還在斷斷續續地彈棉被,只是整個人變得更加沉默了。再後來,就不知道搬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