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筆時，文字便輕了。
落到心頭上，竹尖的露，黃昏的塵，辨不得彼此。在無聲地離落中，完成了訣別。
行過的人，經過的路，無因由地，埋進時間的隱深處。偶爾提及的`故人，早已音去，杳然無蹤。本欲共乘風波，卻忽至渡口，連倉促中流蕩的憶事，因各攜着自己的那本，而變得偏頗，不再有人勘誤。
我惘然回首，恍如隔了千年。
三月大霧，獨行林中。
珠灰的天，雲繚無邊。長寂的冬，佔着春的巢穴，時有小雀相謔，破了這厚團的暗絮，使羅錯的枝椏翩薄起來。坡蒼黃，樹低眉，白堤邊幾個短工撈着河中的浮草，為下一世鋪排晴暖，我站在彼岸，耽在現世的靜好裏。
歲月未深時，喜作悲壯語，動輒便是一輩子。此後，緣逢流連的山海，讀不厭的詩書，可交心的人，始覺“一生”這樣的字眼，太短，太素，沒有分量。
於是我暗暗想，遇了可意的景兒，蕭索也好，圮敗也罷，只要是愛的；有了可期的會逢，萍水也好，素昧也罷，只要是念着，何惜山長水闊，踏破鐵鞋，定要尋尋看，方是不負這年月。未知時猶不覺，知時卻歎遲了，所到之地，所遇之人，平生所歷，都作塵煙散盡了。
讀《易》時，猶喜“素履之往，獨行願也”。人來人往如傳舍，惜時當惜，舍時便舍，只此一身，提履往素，濯足江邊，踽踽獨行亦未嘗不可。凝視過往的燈火闌珊，於悲欣交集處，我會留存這份純粹的孤獨，一直走，走到世界的盡頭。
今夕何夕?此去何所？
素履之往，更何必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