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中學生作文

五卅的回憶

民-國中學生作文

記得在民-國十四年的一個五月裏,我那時年紀很歇—恐怕只有十歲吧。在這天真活潑的時期中,我的腦海裏,充滿着嬉戲的影像,什麼小汽車、糖果,繞住了整個的我,而什麼是世界、國家,對於我是毫無存在的。但是在這平庸的年頭,竟會使我簡單的意識上,受着這麼一個深刻的打擊。

那是一個火熱的下午,馬路上如蟻的行人還是和往日一般,各個店鋪子仍做着不同的買賣。我呢,還是依舊玩着我的小把戲。可是似乎瞥見那灰白色的牆壁上,有幾張紅色的紙條在怒吼着。

“噼……啪……噼……啪……”一陣緊迫的聲響,打破了平和的空氣,立刻,人們似潮水一般地衝決着,面部的表情是多麼的不自然。從每個人驚悸的形色上,我覺得一定發生了什麼不幸的變故了!

幼稚的心,懷着一股恐怖,我沒命地往家裏跑,跳上樓梯,倚着了那靠馬路的窗洞,低頭下瞧。只見下面是大哭小喊,人頭似海水奔騰時跳躍的波浪,無目的地盡往前衝撞着,衝撞着……忽然從斜刺裏,幾輛黃包車,如電閃般地駛來,載着一個個受了傷的青年們。其中一個手捧着肚子,那黃色的制服上,深深地濺滿了紫色的血花。他的眼睛緊閉着,臉色灰白,知覺怕已經失去了!其他有的傷了手,有的傷了腿。最使人注目的,便是那最後一輛車子的踏板上,一個青年蜷曲着,頰骨上有被刺刀刺的兩個窟窿,創口很深,血水仍在汩汩地往下流。一件白布的褂子,盡被塵污和血漬染成了紫黑色。他的兩隻血痕斑斑的手緊抱着頭,呼吸很急促,但是他口中仍不斷高呼着:“打-倒……打-倒……打-倒……”

我脆弱的神經裏,射入了一針強有力的刺激劑,渾身上下都麻痺了。眼前在轉着無數的花圈,一陣陣地發黑,牙齒不自然地在互相擊搏,腿像癱瘓了一般。我再沒有繼續瞧的勇氣,寒慄慄的把窗門閉了,手兒託着頭腮,靜靜地在運用着簡單的思想,研究着這件事的起因,但結果仍是猜不透什麼來由。

門鈴“丁侗的幾聲,一個高個子的人直躥進來,形色很慌張,臉色紅紅的,肋下緊緊地夾着一疊白色的紙張,一件湖綢長衫背後撕破了一大塊,腳上一雙鞋好似雨地裏攪過了一般,濕漉漉的,連那白色的綢褲都玷污了。

正坐在牆角里吸着煙捲的父親驀然瞧見了這位高個子的人,兩手立刻起了顫抖,眼睛睜得像銅鈴似的,帶着雷電式的光波,手中的煙捲兒不住地在跳舞,閃閃地,刺醒了我模糊的雙眼。

當我的眼恢復感覺的時候,才認清這個高個子的影子——我的表兄明,正坐在我的對面,頭往下垂着,平日精鋭如鼠的目光,今天卻遲鈍地注視着他那拖泥帶水的腳面。點點的瑩珠,隱約地從他的眼眶中,連續地滴着、滴着,直滴到冰塊般的水門汀上。

父親的頭腦,向來是主張安分守己,“各人自掃門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這句成語,乃是他唯一的標語。當他看見明這副狼狽的模樣,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了。經驗報告他,這類的`舉動是不合於道德的。並且他以為青年人的責任,重在書本。為了求學,表兄曾費去了整千的金錢,幾度的掙扎,而如今卻幹了這冒險的工作,多麼使他老人家失望呢!所以,埋怨、憎恨之聲便滔滔不絕地來了。

一陣陣哭泣聲、呵責聲,使我這個站着的孩子呆住了,默默地向着嚴肅的父親作了一剎那的審視。轉眼瞥見了那兩肩聳伏、悲哽嗚咽的表兄明,同情的心又包圍着我,喉管中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作梗,眼珠兒一陣酸澀,淚水便簌簌地往下直迸——雖然我並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明驟然地把身子挺直了,猛力地拭乾了滴滴的淚痕,整了整皺得不堪的長衫,含着悲哀的眼光,向父親微微地望了望,然後無精打采地走了出去。那橫躺在桌上的白色紙包,靜寂地在等待着人們去移植。

好奇心刺激了我,我再也不顧及父親的威嚴,隨着他出了家門,緊緊地拉着他的衣角,懷疑地望着他。但是他並沒有理會我,好像沒有發覺似的。他的眼睛擠成一線,兩條濃眉交結着,嘴脣兒不住地在顫動,拖着笨重的兩腿,無目的地,一步步向前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