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們十七歲散文

那一年,我們十七歲。

那一年我們十七歲散文

一九八三年,冬天,奇冷。天灰濛濛的,飄著沙礫一樣的雪,打在臉上,生疼。我把圍巾緊了緊,裹著半個臉,只露了一雙眼睛。老師推開了教室門,我緊緊跟在老師的後面,彷彿一個不速之客,闖進了一個陌生的班級。

三十多年過去了,那一天的情景,現在回想起來,彷彿仍在昨日。那一天,其實我的內心是七零八落的,甚至延伸出無限悽慘的味道。大學聯考的慘敗,回老家復讀的嚴重不適應,對前途未知的恐懼,都在深深地啃齧著我的內心,完全沒有初到一個新環境的新奇與興奮,被一種莫可名狀落魄深深地包圍著。推開門,映入眼簾的是因著下雪而光線並不明亮的甚至煙霧繚繞的教室。後來才知道,煙霧瀰漫是門邊那個取暖的大火爐排煙不通暢的緣故。同學們稀稀落落地坐著,剛剛上課,顯然沒有安靜下來,嘈雜著,嗡嗡嚶嚶著,整個教室顯得空曠而零亂。老師扯著嗓子介紹了我這個中途插班生,大部分同學的目光集中到我身上,我的身上彷彿遭了芒刺。好在老師很快給我安置了座位。就這樣,滿心憂傷的我,成了這個班級中的一員。

這是一所職業高中,歷年沒有考入大學的學生。升學不是這所學校的任務,不被重視幾乎被人遺忘才是這所學校的特色。我變得更加的落寞。

我全身心地投入到學習當中去,心無旁騖地把考大學作為我人生的目標。常常一個人在教室飯堂和宿舍間穿行,一個人與中英數政史地做著孤苦地戰鬥。有時滿心歡喜,有時傷痕累累,一個人在自已營造的悽風苦雨中踽踽而行。

被命運摁到最低處,嘗試著在絕境中專注於一件事,也暫時幫自已從絕望中出離的事當然是一種抗爭,這種抗爭比以命相搏自然要容易得多。我把自已專注于于學習這件事,一下子提高到無比高尚的境界中,自命清高地認為,我的孤獨是那種凌架於世俗之上的不凡,於是,便很少抬眼觀望周圍的世界。

而這個世界常常用另外的一種姿態,以一種我無法阻擋的猝不及防的方式向我迎面襲來。

張愛玲說:“回憶這種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那就是樟腦的香。甜而穩妥,像記得分明的快樂,甜而悵惘,像忘卻了的憂愁。”我一點都不懷疑。我的記憶是被叫做“苦豆”的一種香草喚醒。我常常在班裡嗅到一種特殊味道,在每個星期一早晨尤甚,在我以往的生活中,這種味道從來都沒有出現過,有幾次進學校食堂,也能聞到這種氣味,後來發現,學校食堂蒸的花捲就是這個味道。很多年以後才知道,這是一種叫苦豆的植物,它廣泛分佈於新疆甘肅寧夏等地,根,果實可入藥,有驅寒祛溼的功效,葉磨粉,可做香料捲入饅頭中,是不可多得的調味品。

苦豆的氣息很濃郁,這裡的鄉親普遍用這種香料蒸花捲,烙大餅,做月餅,每到星期一,同學們返校,都會從家裡帶來各種吃食,自然也會帶用這種香料做的吃食。星期一的課間,同學們自會分享,苦豆濃郁的香味在教室裡久久不能散去。

每當這個時候,我常常一個人躲在一邊,聽著同學們的歡聲笑語,獨飲著十七歲時的幼稚地為賦新詞強以為愁的孤獨。

“琴,給你。”忽然有一天,一個瘦弱的戴著一幅黑邊眼鏡的女孩出現在我的世界裡,她的目光熱情又灼灼,透著十七歲的女孩少有的'洞察力;她的笑容明麗而又溫暖,透著不容拒絕的執著。我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我的雙手,接過一大塊散發著濃郁苦豆香味的大餅,自此,我在昌吉農業高中的日子裡,便有了一個叫敏的這個善良女孩的身影。

“琴,帶你去個好地方。”某個週末的早晨,敏硬拉著我向校門走去,我遲疑著,敏看出了我的心思,“不會耽誤很久。”校門口還有一個人正笑盈盈地等在那裡。“那是軍,咱們班的大詩人。”敏歡快地給我介紹著。我被敏的快樂感染著,在那樣一個年輕的年紀,一瞬間由陌生帶來的不自然,立刻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飛快地向著校門外那一大片白茫茫的雪的天地跑去。雪後的天空顯得格外潔淨,空氣透著亮光,凜冽的寒風因著陽光的照射,刮到臉上也沒有那麼生疼了,儘管臉和鼻子凍得通紅,我們還是在雪地上踩出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圖形,聽雪在腳下發出咯吱咯吱的彷彿音樂般動聽的聲音。

後來,大部分課餘時間都是我們三個人在一起度過。我們背古文,《過秦論》《六國論》《張衡傳》《阿房宮賦》《滕王閣序》,凡是能收集到的古文我們全背。我們談詩,從古代蘇軾的詩到當代昌吉文壇的一些有些名氣的詩人的詩,我們都敢妄加評論,這中間有十七歲的稚嫩,有和風細雨式的參悟,有暴風驟雨式的碰撞和表達,也有和我們這個年齡不相稱的犀利。軍,高大,帥氣,常常發出爽朗的大笑,能背很多現代詩,只要一談詩,他的目光立刻煥發出異彩,他真的是一個愛詩之人。

很多很多年以後,我還常常聞到苦豆那濃郁的香味,甚至也學會了用苦豆當調味品烹各種麵食,我從來沒有懷疑過,如果記憶也有味道,它一定是那種甜而穩妥,甜而悵惘的味道。

村上春樹說,沒有小確幸的人生,不過是乾巴巴的沙漠罷了。非常慶幸,在我十七歲的時候,在我庸常地執著於一念,於自我編織的灰暗生活中,是你們不自覺地告訴我,青春不僅僅是一地狼藉,它還有歲月靜好,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