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清冷的槍聲。
笑，得意的狂笑。
淚，渾濁的眼淚。
血，殷紅的鮮血。
一隻剛剛學會飛行的雛鷹，斜旋著身子從山頂上向下劃了一條弧線，跌進黑霧茫茫的深谷裡去了。
一粒生鏽的子彈從左膀射入，穿過右側的胸腔，幾片染有血跡的羽毛掉落了，不知道被山風吹到什麼地方去了。
黃昏來臨，天地一片蒼茫，夢境是一口無底的深淵。
一陣山風伴著一陣山雨輕輕地撫摸著它，噢，雛鷹終於甦醒過來——
哦，一隻被淹沒的禾苗要拱出泥土；
一根被雷電燒焦的枯樹要發出嫩芽；
一艘斷了桅杆的小船要鼓起風帆；
一座積滿了白雪的山峰要燃燒起來。
又一陣暈眩，又一陣清醒，山鷹躺在落葉上，鮮血還在翅膀下，靜靜的流著。
它眯眯糊糊的眼睛想奮力睜開，然而疼痛一陣接著一陣向它襲來。
“孩子，第一次飛翔要我帶路才行啊！你看那河岸上的鷺鷥，哪一個是獨自飛行的呢？”這是媽媽埋怨的聲音。
“孩子，翅膀沒硬就想逞能，咳，那獵人興好只有一隻眼睛，要不，早沒了你的小命。”這是爸爸責怪的聲音。
“阿鷹，怎麼不飛啦，還說要到遠方的大海游泳去呢，怎麼，不去啦，熄火兒啦！”這是夥伴們嘲笑的聲音。
“哥哥，那子彈為什麼不長眼睛？流血時，心也疼嗎？不要怕，傷好後，我和你一起去飛翔！”這是弟弟鼓勵的聲音。
山鷹躺在樹葉上，熱血在胸脯中一浪浪捲過，雷聲在腦海裡一陣陣轟鳴。
溪水在流淌，樹葉在婆娑，小草在輕搖，藤蔓在盪漾。
山鷹躺在樹葉上，它的胸中翻卷著一排排沉默的思想，不，它的腦海孕育著一次次飛翔的慾望。
為什麼子彈只播種在我的.心上？
為什麼爸爸媽媽能展翅飛翔？
藍天到底是什麼模樣？
大海啊，你在什麼地方？
啊，我要飛翔！我要飛翔！我要飛翔！
山鷹掙扎起身子，第一次倒了下去！
山鷹掙扎起身子，第二次倒了下去！
山鷹掙扎起身子——
山鷹拼命撐開翅膀，伸直雙腿，傷口裂開來，滲出一絲絲殷紅的鮮血。
山鷹掙扎起身子，終於站起來啦！
它嘶啞地鳴叫了一聲，然後在草地上掙扎著走了兩步，跑起來，跌倒了，爬起來，又跌倒了，又爬起來。
它輕輕地鳴叫了一聲，碰撞在巨石上。
它長長地鳴叫了一聲，跳躍到高樹上。
它高高地鳴叫了一聲，翻飛在懸崖上。
一粒粒汗珠溼透了羽毛，
一珠珠血水模糊了雙眼，
一陣陣疼痛撕心裂肺……
山鷹忘記了失望，忘記了槍口，忘記了痛苦，忘記了嘲弄。
它在艱難地飛翔，它在瘋狂地飛翔。
晨露在飛翔中揮發了，
晚霞在飛翔中逃亡了，
風在飛翔中變硬了，
雨在飛翔中結冰了，
山在飛翔中變矮了，
水在飛翔中瀑漲了，
今天在飛翔中流逝了，
明天在飛翔中湧來了……
山鷹練出了鋼鐵般的翅膀，
山鷹練出了金黃色的眼睛，
山鷹的鐵爪比大理石還要堅硬，
山鷹的鳴叫聲比雷聲還要巨集亮。
血，熱烈奔放的鮮血，
淚，興奮衝動的眼淚，
笑，歡呼雀躍的狂笑，
呯，壯行的槍聲，劃破夜空，
一隻山鷹，樸楞楞地抖擻了翅膀，高叫一聲，又從山谷裡起飛了——
一隻金色的響箭直射藍天，
一團黑色的希望在雲海裡翻飛，
啊，遠方！遠方！遠方！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