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墳裏沒埋下的作文

老漢捧着祖上傳下來的紫砂壺,顫顛顛地走在一個個土堆間,時不時地伸出枯槁的手,扯去土堆上幾根扎眼的野草——幾十年來,這已是他每天吃過晚飯後必須得乾的活。單調的活兒,老漢卻幹得樂顛顛的:照料祖墳,爲子孫積福嘛。這可是他份內的事。

祖墳裏沒埋下的作文

老漢看着乾乾淨淨的土堆,滿意地笑着,然後顫顛顛地走回了家。 “爹,跟你說個事兒。”大兒子見他進屋,忙湊上去說。老漢坐到竹椅子上,美美地喝了一口茶道:“說呀,支唔個啥!”“是件難得的好事兒!今天城裏來了幾個當官的`,說咱們家的祖墳礙到他們修大路了,要咱們把祖墳遷了,還說能賠……”老漢沒等大兒子說完就急了:“你說啥混話!咱祖上的墳頭可是攢了上百年風水的,保佑着咱孫子明年考那個什麼大學,拿個狀元回來呢!這是那幾個當官的說遷就能遷的嗎!混話!”老漢捶着桌子,大口大口喘着氣,花白的鬍子一抖一抖的。大兒子忙道:“爹,你別生氣,我也是爲咱家裏想的,上頭賠的錢不少,我想這墳一遷,祖宗們可以住得好些,伢子明年的讀書錢也有了着落。爹啊,你也知道,咱們家窮,出伢子那樣的讀書人不容易呀,說不定這是祖宗降福,讓上頭給咱伢子送學費來了!”大兒子說的頭頭是道。老漢的鬍子漸漸地不再抖動了。他呆呆地坐了一會兒,突然,他狠狠地喝了一口茶。然後他把茶壺遞給大兒子,嘆了一口氣說:“遷就遷了吧,”他又指指茶壺道,“把這,埋到新墳裏去,好造些風水,保佑咱們子子孫孫……”說完,他抹去了眼角一滴渾濁的淚水,走了出去。大兒子捧了那茶壺。小聲嘟囔着:“真是老糊塗了,這可是值錢貨。”

遷墳那天傍晚,老漢領着大兒子,大兒媳,小兒子,小兒媳,在新墳地恭恭敬敬地上了香,然後看着大兒子把裝着茶壺的木匣一起埋了下去。夕陽撒下碎碎的紅光裹住了墳地上縷縷上升的青煙,裹住了老漢放心的笑容,裹住了大兒子眼中的竊喜,也裹住了小兒子眼中的異樣。

遷完墳沒幾天,大兒子他們夫妻倆拿着“上頭”賠的錢,匆匆忙忙進城去了,說是去看看伢子,老漢一聽就沒攔着,只讓大兒子給孫子捎句話:“好好唸書,咱祖墳可埋下了好風水,祖宗保佑着你呢!”大兒子答應着:“爹你放心,我一定告訴伢子。”老漢看着兒子兒媳走遠,又顫顛顛地走到新墳地裏,時不時伸出枯槁的手,扯去新長出來的幾根野草。

兒子兒媳去了好幾天都沒回來,只讓人帶回個口信,說是在城裏找了個好活,要過一陣子再回去,順便也好顧着伢子,讓他好好考狀元,老漢一想,也好,到時候狀元爹狀元娘和狀元一起回來,那才風光呢!於是他每天站在村口張望着,見着村裏人就說:“咱祖墳裏可埋下了好風水,保佑咱孫子考個狀元回來哩!”

大兒子走後,老漢只好住到小兒子家裏,他不寵小兒子,嫌他太老實,日子過得比大兒子還窮。而且小兒媳只生了一個女兒。他常教訓小兒子說:“你看看你,連香火都續不上。唉!祖墳裏埋下了風水,咱家的狀元只能出在你大哥家!這可是定數喲!”小兒子捱了訓,卻不還嘴,只是埋頭幹活。老漢恨恨地說:“等你大哥回來,我就住過去。唉,祖墳裏埋下的風水,咋生出你這麼個沒用的兒子……”小兒子咬了咬嘴脣,還是沒還嘴。老漢窩着火,搬了把椅子坐到屋子外頭。他小孫女跑過來,吵着要背三字經給他聽。老漢聽不懂,也不想聽,就揮着手趕着她走,說:“一個女娃子會背書有哈用!咱祖墳裏埋下了好風水,可沒說會出個女狀元!”小孫女見他那兇樣子,嚇得大哭起來。小兒媳實在看不下去了,她邊哄着孩子邊說:“爹!咱家的風水還不都在他大哥手上嗎!啥時個埋祖墳裏去了?他大哥這會買了茶壺發了財,還在城裏享福呢!哪裏還會回咱這窮村子來。”

老漢愣了一會,突然吼道:“你說啥混話!咱祖墳裏可埋下了好風水,咱家不會出個不孝子孫來!”他大口大口喘着氣,花白的鬍子一抖一抖的,渾濁的眼淚順着佈滿皺紋的臉淌下來。小兒媳不作聲了。

日子一天天過去,老漢每天還是會去村口張望,可是狀元沒回來,狀元爹孃也沒回來。老漢顫顛顛地走回來,見了村裏人也不吱聲,只是揹着人偷偷抹把眼淚。他每天還是會去照料祖墳,然後顫顛顛地走回小兒子家,坐在椅子上喝茶。聽小孫女背書,也不再說“家裏不會出女狀元”的話了。

十幾年過去了,老漢再也沒有聽到大兒子的消息。他病了,連路都走不了,照料祖墳的活都交給了小兒子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