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口相聲《江湖醫生》

這個節目是單口相聲。有人說我們說相聲的是“江湖”,太客氣啦!我們擔當不起。不管從褒從貶,都不敢當。如果您是誇獎我們,說我們肚裏有學問,就跟大江大湖一樣,裝得多呀——差遠啦!江有多長,湖有多深呀!江湖比不了,我們也就只能比把茶壺,還是小號的。從貶義上來講,那我們更比不了啦!江湖人:金、皮、彩、掛、風、馬、燕、雀。在這八個行當中佔一行的,那纔是江湖人哪!

單口相聲《江湖醫生》

九金十八汗,七十二寡門,那是江湖,那是生意。人家靠的是: 蒙、騙、混;我們靠的是:精、氣、神。——沒法兒比。

什麼叫九金呢?看相、算命的叫“金”,就是看相、算命的有九種。豈止九種,十九樣也數不完。什麼叫十八汗呢?賣藥的叫“汗門”,說有十八樣賣藥的。那位說賣藥不就是中藥、西藥兩樣嘛!您說的那是藥房,我說的是江湖上賣野藥的。

行話叫幹“皮”生意的,又叫幹“汗門”的,樣數不少。賣大力丸的叫“將汗”,賣膏藥的叫“坨汗”,賣眼藥的叫“招汗”,剔牙蟲的叫 “柴汗”。地上擺着幾十個小口袋,裏邊放些藥根子、藥梗子,誰也說不出名兒來,現抓現配,那叫“根子汗”。地上放着猴頭、熊掌做幌子,還堆着許多骨頭,牛骨頭、豬骨頭都有。愣說那是虎骨、豹骨,反正別人也認不出來,那叫“山汗”。賣成品藥的叫“成汗”。還有什麼賣三七,賣寶貝的,賣雞血藤的,賣海馬駒子的,賣海燕的,賣老山人蔘的,賣藥書的,這都是“汗門”的買賣呀!

賣膏藥的爲什麼叫“坨汗”呢?那膏藥熬出來往案板上一晾, 不是一坨嘛!所以管他們叫坨汗。膏藥跟膏藥不一樣。像同仁堂、樂仁堂、西鶴年堂人家熬煉的膏藥真材實料呀!用的是桐油,上等的黃丹呀!煉油的時候各種藥材就下鍋啦!熬煉好嘍往厚布托上一攤,這玩意兒有特效呀!治個風溼麻木,跌打損傷好得很。

我說的幹坨汗的,他那膏藥就不一樣啦!他捨得使黃丹嗎? 黃丹多貴呀!他用桐油加松香。什麼藥材呀,也就全免啦!熬煉成啦往紙託上一抹,賣兩毛錢一張,五毛錢三張。賣三張還送一張。合着五毛錢您就可以買四張。您想這有多大賺頭呀!賣您五毛錢不才賺您四毛八嘛!——啊?還賺少啦!

這玩意兒能治病嗎?不但治不了病,您貼的時候還得留神,穿白紡綢襖褂不能貼。怎麼?到處跑膏藥油子呀!還會搬家。早晨貼在背心上,到了晚上一看,膏藥跑到腰上去啦!自己還會走路。要是父子爺倆在一張牀上睡覺,頭天晚上老頭兒貼在胳膊上,到了第二天早上一摸,膏藥沒啦!哪兒去啦?跑到兒子大腿上去啦——好貨。一張膏藥爺兒倆都能貼。

這種膏藥還有人要嗎?要是擺着賣呀,三年也開不了張呀! 那怎麼辦呢,他有辦法,練趟刀呀,打路拳呀!再不然摔個交呀! 走路的看他那兒練上啦!愛看熱鬧的呀,裏三層外三層的就把他圍上啦!這叫“圓黏子”,又叫“點篷”。只要人一把他圍上就不練啦!說上啦!

“各位!剛纔我練的那趟刀叫六合刀。還要練趟拿手的地趟刀: 就地十八滾,燕青十八翻,您就請好兒吧!”大夥兒聽他要練拿手的地趟刀,機會難得呀!光聽到說過地趟刀,還真沒見過,今兒可得見識見識——他把人給定住啦!

“那位說啦:練完嘍收不收錢呢?您放心!我是分文不取,毫釐不要。”大夥兒一聽:怎麼着?還不要錢,白瞧白看,更不走啦!“不但我練功夫不收錢,等會兒我把地趟刀練完嘍還跟各位交個朋友。那位說啦:交朋友?你請我們吃飯呀!吃飯,我請不起,我隨身帶了點防身寶。什麼防身寶呢?嘿!就是膏藥。瞧見了沒有, 我這兒剛說膏藥,那幾位把嘴一撇,跟爛柿子似的,怎麼,提起膏藥順風能臭出十里地去。也難怪,大夥兒讓那些賣假藥的騙怕啦!對! 他們那些膏藥是假的。騙人!”——其實把他和那些賣假藥的擱在 鍋裏煮,一個味兒。

“各位!是真是假光憑嘴說不行。神仙難認丸散膏丹,那怎麼辦呢?咱們當場試驗。”他說着從小皮箱裏抓起一把膏藥。“各位! 膏藥一張,各有熬煉不同。我這膏藥是用三十六味官藥,七十二味草藥,外加老虎骨頭,豹子骨頭,狗熊骨頭,猴子骨頭,唉唉唉!還有狗骨頭精製而成。專醫男女老少諸虛百損,五癆七傷,風溼麻木、跌打損傷,胃脘不舒,消化不良,閃腰岔氣,挫傷扭傷,小腸疝氣,內外痔瘡。”——他治全啦!

“還能治半身不遂,嘴歪眼斜,咳嗽痰喘,肺癆吐血……”他說着說着把手上的膏藥往地上刷的一撒,“哪位有我剛纔說的那些病 您隨便撿一張,咱們當場貼,立刻見效,這張膏藥我不要錢,交個朋友嘛!”

大夥兒一聽真不要錢,還立刻見效,就有那愛佔小便宜的呀,過來一位:“先生!您給我瞧瞧。”

“你是什麼病呀?”

“我腰痛。”

“噢!腰痛。你撿一張吧!”

這位從地上撿起一張。他接過來可不給這位貼,接碴兒問:“還有哪位試試?您放心,絕對不要錢。”只要有人一帶頭,後頭的跟着就來。“我也瞧瞧。”

“你是什麼病呀?”

“我咳嗽了六七天啦!”——行啦!他就等着那一位哪!只要一問到什麼咳嗽啦,肺病啦,氣管炎呀,他就不再問啦!爲什麼呢?今兒他就靠這“毛病”開張哪!

“你咳嗽呀?”

“哎!”

“你隨便撿一張吧!”

這位在地下撿了一張,他接過來,跟那位腰痛的說;“您先歇會兒,我給他治好了就給您看。”——他把那位打發啦!既然他把腰痛的那位打發啦,就該給這位治病啦!沒有。接碴兒說:“你咳嗽幾天啦?”

“七八天啦!”

“噢!咳嗽可是肺上的毛病呀!”——廢話!咳嗽不是肺上的毛病,還能是腰上的嗎!“肺有兩耳八扇,四扇朝前,四扇朝後。肺有六十四管,肺管不動不會咳嗽。咳是咳,嗽是嗽,有痰無聲謂之咳,有聲無痰謂之嗽。白痰傷於肺,黃痰病在肝。風泡痰是心中火, 青痰定是腎中寒。痰痰痰,病相連。不怕吐痰一大片,就怕痰中帶血線。血散着的那叫‘天女散花’,血要是連在一塊呀,那叫‘金絲吊蛤膜’,嘿!……”他說着說着突然喊了這麼一嗓子,膽小的能嚇一跳。

他喊這一嗓子的時候,順手把剛纔那位撿的那張膏藥往地上一丟,跟着又一跺腳,用手一拍胸脯,啪的一聲。一“嘿”一“啪”,放了個二踢腳。就這麼一下子把大夥兒就給弄迷糊啦!

“貼上我這張膏藥,是立刻見效呀!各位!上眼吧!”說着就從箱子裏拿出紙媒子、火柴點着嘍。順手在地上撿起一張膏藥來。還是剛纔扔的那張嗎?變啦!要還是那張,丟了又撿。找這麻煩幹嗎呀!把膏藥烤開嘍,也不涼一下,就叫這位把上衣解開,順手就給貼在胸口上啦!“喲,喲,喲!”燙得這位直學喇喇姑叫喚。剛烤開的膏藥就貼,受得了嗎!幹嗎不等它涼一下再貼呢?不能等,怕露餡兒。貼了五分鐘,他又開說啦!“行啦!藥性順着汗毛眼走到啦!”他走到貼膏藥這位面前,撕半邊留半邊!“嚯嚯嚯!拔出來啦!各位上眼。”——什麼呀?又是痰又是血。他用二拇指蘸了一點兒,那血絲子拉了二三寸長。“今兒您是碰上我啦!該您病好啦!”這位也納悶呀?我才咳嗽了幾天,肺裏頭就長了這玩意兒啦?”——那是肺裏頭的嗎,那是膏藥裏頭的呀!是變戲法哪!他制膏藥的時候,找了點刨花。就是過去婦女梳頭用的玩意兒,現在戲曲劇團唱青衣、花旦貼片子還在用它哪!刨花用水一泡,一會兒就成了粘涎子啦!就跟吐的痰差不多,再加點紅顏色不就是連痰帶血嘛!他挑了一小撮往剛攤好的膏藥面上一放,再把膏藥合上。這就成啦!誰認得出來呀?江湖術語叫上“樣色”,又叫使“法寶”—— 這法寶使在這位倒黴的胸口上啦!

這張上了樣色的膏藥他做得有記號,幾十張膏藥裏頭就這麼一張,不能張張都放這玩意兒呀!他知道你買回去治什麼病呀? 往哪兒貼呀?您要是肚子痛,把膏藥貼在肚臍眼兒上啦!第二天 把膏藥一揭,那不成了肚臍眼拉紅白痢啦!

他當衆一亮這法寶,那還不迷糊人哪!這位買三張,那位買兩張。一會兒幾十張膏藥就賣完啦!尤其犯咳嗽的買得多呀!拿回去一貼,揭下來一看,任什麼沒有。——可不任什麼沒有嘛!他沒放那玩意兒哪有呀!這會兒全明白啦:“這是騙人呀,我得找他去。”——哪兒找去呀!他早沒影兒啦!

賣膏藥的雖然騙人,這算好點兒的。怎麼?他們不還花點兒本錢嘛!最氣人的是幹“氣摸”的,跟搶人差不多。

什麼叫“氣摸”呢,就是鍼灸呀!針是針,灸是灸。針是扎銀針,灸是鍼灸呀!這是咱們祖國獨有的傳統醫療技術呀!世界聞名呀!我說的幹“氣摸”這種人跟人家鍼灸醫生可不一樣。鍼灸醫生扎針是扎穴道呀!講究留針、補瀉呀!他不扎穴道,他是哪兒肉多往哪兒扎。還有個竅門,叫“閃筋躲骨,肉厚下針”。因爲肉厚的地方扎不死人呀!人倒是扎不死,病人受得了嘛!他怎麼不扎穴道呢?他知道哪兒是穴道呀!

他扎針不是爲了治病,是爲了騙錢。他那針打得還特別長,最短的也有六寸,先給你紮上一針,再問你什麼病。趁着跟你說話的時候,您沒留神又給紮上六針,光扎不起。病人想走都走不了啦!成了刺蝟啦,往哪兒走呀?非讓他醫不可。

他拿針把你定住啦!“你這病不輕呀!”——輕不了。內病沒治又加上外傷,七八個針眼兒內外夾攻呀!“你這病得吃東海島上靈芝草,峨嵋山上血三七,千年棺材裏的對口菌,東北吉林的`高麗蔘。”——_這?哪兒去找呀!“外加七十二味草藥,三十六味官藥, 九蒸九曬,用陰陽瓦焙成末子。再用無根水調和,煉蜜爲丸,一粒見效,三粒斷根。”——反正誰都不會去試,讓他吹吧!

“先生,這麼貴重的藥哪兒去配呀?”

“彆着急,先生這兒配得有。”說着就從腰裏摸出個裝眼藥的瓷瓶來,倒出三顆綠豆大小的丸子。什麼東西做的呀?棒子麪。“你把這三顆帶回去,吃了保險斷根。病好不了你找我,我就住在×× 路那個大院子裏。”——那是他的家嗎?那是拘留所。敢情他老是 被拘留的呀!

這位病人也是半信半疑的呀!他本來就沒什麼大不了的病。過路,讓他給攔住啦!還沒說五句話哪,針就給紮在身上啦!還是越扎越多。看來不買他三顆藥丸是走不了呀!“先生!這藥多少錢?”“不貴,一塊五,五毛一顆。只收成本,還不收加工費。”——啊!一撮棒於面要一塊五呀,您說是不是比搶人還厲害呀!

這位在身上摸了半天,連本錢都沒留。“先生!我這兒只有一塊二毛八,要不我先帶兩顆,回去我吃了見好,再按您說的那地角找您去。”“治病不斷根,那叫養癰貽患。先生我不做這缺德事。”——啊?他還不做缺德事兒哪!

“先生!我真沒錢啦!不信您瞧。”這位連口袋都翻過來啦 (比)!“嗯!錢帶得不夠?這麼辦吧:這三顆你帶着,你把汗褂扒下來先押着,二天病好嘍拿錢來取。”——你看,搶上了不是!

我二大爺看上這行啦!我二大爺是幹什麼的呀?沒有正當職業,東一鎯頭西一棒槌的,沒準譜兒。其實那年頭拉拉洋車,剃個頭都能湊合着混碗飯吃。他怎麼幹那些呀!一天累到晚,出一身汗能賺多少錢呀!我二大爺好吃懶做慣啦!老想吃好的,穿好的,可就是不想動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可不就胡琢磨嘛!幹“氣摸”對他的脾氣。身不動膀不搖的,弄幾根針這麼一鼓搗,錢就來啦!他決定幹這行啦!他看了幾次,以爲學會啦,就正式開張營業啦!買了個小皮箱,用橡子麪搓了些丸子,找了倆小瓶兒一裝。定做了十幾根銀針,其中有三根長點的:一根六寸,一根八寸,一根一尺二。他想把生意做大點兒,買了塊白布,寫了塊招牌:專治冤孽怪病。他們街坊有個小孩,十四歲。家裏窮,沒轍,就給他當徒弟。萬事俱備,開張大吉。

他不敢在城裏頭轉悠。爲什麼呀!他想:城裏人經得多,見得廣,弄不好露餡兒。露了餡兒輕者挨頓揍,重者興許給抓到警察局去。下鄉吧!鄉下人好糊弄。他叫小徒弟揹着藥箱子。他左手舉着那塊招牌,右手搖着串鈴就下鄉啦!

他們爺倆來到一個村兒。天熱呀,累得通身是汗,正想找個地方歇會兒,這麼個時候從對面來了箇中年婦人,懷裏抱着孩子。看那樣子沒多大,也就是一歲多點。別看人小,肚子可不小,跟小足球似的。閉着倆小眼兒,在他媽懷裏直哭。他媽又是搖又是哄的, 可這孩子就是哭個沒完。我二大爺一看:有門兒,這孩子有病。要開張啦!他過去啦!譁啷,譁啷(串鈴聲)!“專治冤孽怪病。專治冤孽怪病。”孩子他媽一聽:“唉!這回可好嘍,孩子有救啦!大夫來啦!”

從前哪兒像現在呀!那會兒瞧病就得上縣城,近的幾十裏,遠的上百里路,沒病能走出病來。所以這就給那些賣野藥的,跳神的開了方便之門。

我二大爺走到這個村兒正合適呀!這孩子病了半個多月,找不到大夫瞧呀!其實也沒大不了的毛病,吃多了一點,不消化,買點兒什麼神X(左米右曲)、麥芽熬點水吃就好啦!——這病呀,連我都會治。

那會兒鄉下人沒這種常識呀!再說這孩子養得嬌呀,三門兒守着這麼一個:千頃地一根苗呀!一哭就餵奶,越喂越哭,越哭越喂。這孩子還有個不病的嘛!

我二大爺說:“嫂子,你這孩子有病呀?”“唉!可不是嘛!病了一個多月啦!吃點奶就吐呀!”——喂多了他還不吐呀!

“多大啦?”

“還沒滿歲哪!”

我二大爺一摸這孩子的肚子:“嗯!這是奶積呀!”——這不是胡說八道嘛!不消化他愣說奶積。他是想把病說重點,回頭好多要錢呀!

孩子他媽一聽,嚇了一跳:“哎呀!我們這孩子都成了積啦!先生,您能治嗎?”

“什麼話呀!專治冤孽怪病嘛。什麼瘟症、熱症、傷寒症、跑肚、拉稀、大頭翁我都能治。還治不了奶積?”

“先生!這孩子得吃什麼藥呀?”

“他連奶都不吃啦,還能吃藥嘛!吃嘍還不得吐出來。”

“喲!那怎麼辦呀?”

“你彆着急,扎針呀!”

“啊!這麼大點的孩子扎針呀!”

“你怕什麼呀!扎針是扎穴道。”

“能行嗎?”

“一針就好。”

“多少錢呀?”

“錢好說,救人要緊。要不然就來不及啦!”——啊!這孩子要死呀!

他幹嗎不說價錢呀!這是在幹“氣摸”那兒學的呀!把針紮上說錢,不給錢就不拔針。

他讓小徒弟把藥箱放下,打開了就把六寸長那根拿出來。兩手指拇捏着針頭那個九連環,針尖朝上,把針就藏在袖子裏頭啦! (用扇子比)幹嗎呀?他怕他媽看見不讓扎呀!那麼長的針,別說往小孩身上扎,是人見了都害怕。

天熱,這孩子又沒穿衣裳,就戴了個小紅兜兜。他把兜肚往上一掀,小肚子就露出來啦!這小肚子不是跟小足球似的嗎?他高興啦!“嗯!這點兒肉厚,沒骨頭。”他把幹“氣摸”教他那句想起來啦:“閃筋躲骨,肉厚的地方下針”呀!“嘿!這還有個穴道哪!”—— 他拿肚臍眼當了穴道啦!

他左手一按這孩子小肚子,右手把那六寸針一亮。這回孩子他媽看見啦,嚇了一跳。剛要說:“這兒可不能扎呀!”話還沒出口哪,他針尖對準肚臍眼,手上一使勁,就聽噗的一聲,扎進去啦!合着他頭回扎針,勁使得又猛點兒,前邊進針後邊都出了針尖子啦! 紮了個對穿對過。這孩子可爭氣啦,哭都沒哭一聲,兩眼珠往上一翻,鼻子一忽扇,嗓子眼咕嚕一聲——死啦!

他媽汗都下來啦!一摸孩子的胸口,心也不跳啦!嘴裏也不出氣嘍!“啊?沒氣兒啦!”——可不沒氣兒了嘛!

我二大爺說:“你這孩子的病可不輕呀!我這兒配的有小兒消積丸,一丸見效,三丸斷根,五塊錢。”——啊?孔死了人還要錢哪!您想,人家三門兒守着這麼一個,愣給人家扎死啦,人家能答應嗎! 呼啦!呼啦!從家裏跑出十幾口子,連他帶小徒弟就往縣法院拉呀!

“你們這是幹什麼呀?”

“幹什麼呀!打官司。”

“打官司!別忙,等我把針拔出來跟你們走。”

“你呀,別拔啦!到了法院再拔吧!”連推帶拉地就把他拉到法院啦!

縣法官聽說是來了打官司的啦!庸醫殺人,立刻開庭。原告被告兩告往兩邊一站。法官問清了原因,問我二大爺:“唉!你是個看病的醫生呀?”

“唉!不光賣藥,還扎針哪,當然是醫生嘍!”

“有行醫執照嗎?”

“什麼紫棗?只聽說紅棗。我家裏有,這回沒帶來。”——合着他全都不懂呀!

“既沒有行醫執照,又把人家孩子給扎死啦!你這純粹是庸醫殺人。你知道嗎,殺人要償命呀!”“啊!讓我給孩子償命呀?”“多新鮮呀,你不給孩子償命,莫非我還替你償命嘛!”

“老爺,您明鏡高懸,祿位高升。我師傅當初就是這麼教我的。他跟我說‘閃筋躲骨,肉厚的地方下針’。”——他把法官當縣太爺啦!原告們一聽:這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呀!原告們聽不懂他這江湖上的行話呀!原告們不懂,法官可聽得懂呀!怎麼?他的上輩, 就是他爸爸也是跑江湖賣野藥的。——同行嘛,能不懂嗎!

“求老爺筆下超生……”

“什麼老爺!我是法官。”

“對!求法官筆下超生,我家裏上有白髮的高堂,中有綠鬢的妻子,下有未成丁的嬌兒。我都快五十歲的人啦,這孩子還沒滿歲哪!望您從輕發落。再說我針是紮在穴道上的,這孩子自己要死,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呀!”

他這麼一說,連法官都給說笑啦!肚臍眼是穴道嗎?看他那副可憐的樣子,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呀!誰讓他跟我們老大爺是同行呢!

法官說:“你是不是庸醫?”

“先生!我不是庸醫呀!《湯頭歌訣》、《藥性賦》、《鍼灸大全》 我都看過呀!”

“你既然看過,爲什麼把肚臍眼當穴道呀?”

“都怪我記性不好沒記住哪!”——哪兒呀!他還想欺騙法官哪!

法官一想:雖然他是庸醫殺人,但是初犯,又是無知,按法律也不該死呀!“你們都聽着:他雖是庸醫殺人,念在初犯,按法律也不該判死刑。判他個三年五載還不是警戒他下次嘛!本庭有個斷決。”大家異口同聲他說:“法官英明,願服您的判決。”“這麼辦,也就不判他徒刑啦!讓他把這死孩子領下去,背在背上,手敲銅鑼, 在本縣所屬的村莊、集鎮遊街示衆。說‘我缺德啦!我造孽啦!我庸醫殺人,把人家孩子給扎死啦!’本縣地廣人稀,少說也得遊一個多月,這麼熱的天,揹着個死孩子,也夠他受的啦!遊滿了,叫他披麻戴孝好好把這孩子發送嘍!他這麼一遊街,往後誰還敢找他治病呀!”原告們一聽:又是揹着死孩子游街一個多月,又是給孩子披麻戴孝,也就消了氣啦!“我們聽您的,就這麼辦吧!”

他當時把死孩子從法庭上領下來,把肚臍眼那根六寸長的針拔下來。他可不背,他讓小徒弟背這死孩子。他敲鑼。法庭派了兩個法警押着,怕他跑了。他就在這個縣所屬的地面轉悠,嘴裏不閒着,一句接一句地喊:“我缺了德嘍!我造了孽嘍!我庸醫殺人,把人家孩子給扎死啦!”——足足轉了二十幾天才轉完嘍!

這二十幾天他倒沒什麼,小徒弟可受不了啦!小徒弟才十來歲,這麼熱的天揹着個死孩子滿處轉悠。週歲的孩子活着的時候沒多沉,抱着揹着好玩,死了就沉啦!——死沉,死沉嘛!

他披麻戴孝,把人家孩子給埋嘍。這檔子事總算了啦!他跟小徒弟還是要吃飯,怎麼辦哪?這片地方他是不能呆啦!換個地兒吧!帶着小徒弟又到了鄰縣啦!才走到一個村莊,還沒進村哪! 就見河邊大柳樹下的躺椅上,睡着個大胖子,少說也有一百八十多斤。挺大的草包肚子。下身穿了條長褲衩兒,上身穿了件白夏布對襟背心。手裏拿着把芭蕉扇,在那兒有一搭沒一搭的扇哪!我二大爺故意把串鈴搖得譁啷響,“專治冤孽怪症”。——他還治哪!

這位大胖子一看我二大爺是走方郎中,趕緊喊:“先生!先生! 您請過來。”

“哎!”

“您幫忙給我瞧瞧吧!”

“什麼病呀?”

“我這肚子呀,光想喝水不想吃東西。喝了水也不想解小手。脹得我這肚子要放炮啦!您費心瞧瞧吧!”

我二大爺一摸他這肚子,滴溜圓,個兒不小呀!像扣了個洗臉盆似的,外帶有點兒燙手。

“嗯!你這病不輕呀!”

“先生!我這是什麼病呀?”

“水積。”

“水積呀!那吃點兒什麼藥呀?”

“你這病都成了積啦,吃藥還行嗎?”

“喲!先生都不下藥啦!那怎麼辦呀?”

“扎針。”

“扎針能行嗎?”

“一針就好。”

“扎一針多少錢呀?”

“錢好說,治病要緊。”——他又想起先扎針後說價兒啦!

“那您受累給我扎一針吧!”

“唉!”他讓小徒弟把藥箱放下,打開蓋,一伸手就把那八寸的銀計拿起來啦!

“嗯!這根不行。他那麼大的肚子,這根短了呀!”他放下這根,把一尺二的那根拿起來啦!左手按着大胖子的肚子,右手拿起針對準了肚臍眼,剛要扎。大胖子倒沒說話,小徒弟搭碴兒啦!“師傅!你千萬別扎啦!”

“怎麼?”

“您扎死這個,我可背不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