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石何峯是我家

從馬鬃嶺景區出來,已是下午兩點多鐘。趕緊開車來到花石鄉大灣村,見村頭一株大銀杏下有家“農家樂”,停車安排午餐。就在喝水等飯的當口,我發現同行的文友拎個方便袋,蹲在大銀杏樹下揀起了白果。近前一看,原來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我問旁邊曬太陽的村民,這樹誰家的?村民答,老生產隊的。我又問,這一地的白果,也沒人收?村民答,腳踩墊地的,山裏頭到處都是,沒人稀罕。聽他這麼一說,我放下茶杯,彎腰幫着文友也揀了起來。銀杏樹下白果雖多,但樹葉更多。其實我更喜歡銀杏的葉子,濃郁的黃,散發着清香。如果讓我挑選,我倒更願把這些美麗的樹葉帶回去。不一會袋子滿了,飯也燒好了。菜是“小吊鍋”,酒是“小吊酒”,菜香酒香,但下午還要採風,不敢貪杯,吃了飯結帳,女老闆卻要我們“看着給就成”。我們遞過去兩張百元面鈔,人家只收了一張。

花石何峯是我家

大灣村對面就是有名的十二檀古茶寨,座落在仙居山腳下,掩映在一片古樹林中。跨過遍地花石的白水河,從村頭土地廟前走過,有村民扶着犁梢,吆喝着一條大牯牛,正在收割後的空地裏犁田。村口,十幾株古檀分立道路兩邊,巨幹挺拔,虯枝如蟒,老根斑駁,破巖穿石。走近看,每株樹上都懸掛了銘牌:“茶印年輪”、“黛色參天”、“古樹寸泓”、 “鶴棲老樹”、“檀古茶香”等。我們先沒進村,繞着村落從外圍走了一圈。古茶寨依山傍水,確實是塊難覓的風水寶地。山上茂密的翠竹林,從北、東、西三面把村落環抱其中。山坡與寨牆之間,是村民的'菜園,種着芫荽、蔥、蒜、高杆白等時令蔬菜,一位年逾五十的老漢在一片空地上忙乎着。我們與他搭訕,他說是在種天麻。老人有三個孩子,都去了南方務工,只在春節期間回來幾天。雖然孩子不在家,但家裏的田地一畝也未荒蕪,靠溪邊的栽了茶樹,挨寨子的種了菜,土頭不好的地方就見縫插針育上天麻,“收成還不差。”老人指着寨東頭一排新建的別墅羣說,他家今年也新蓋了房,準備外面掙不到錢了,就叫孩子們回來繼續種地。

十二檀古茶寨歷史悠久,古時建有石佛寺,香火旺盛。唐代以後,當地旺族汪氏在此經營茶肆生意,世代繁衍。古茶寨雖歷經風雨滄桑,飽受戰火兵燹侵襲,仍保存至今。穿過幽深的弄堂,走過寬闊的庭院,跨過高高的門樓,品鑑石門楣上精美絕侖的鳳凰圖案,欣賞八字樑上巧奪天工的龍紋木雕,我們驚歎大山深處還有這麼一塊“桃花源”“藏在深閨”。 雖大多建築已是殘垣斷壁,但仍看得出曾經的輝煌和奢華。

古茶寨門前曬滿了地裏剛收上來的天麻。幾個老人穿着偏衫,扎着髻,坐在一起拉着閒呱。見有人來,問我們來自哪裏,是做什麼的?我們一一作答後,老人很熱心地指點道,寨東頭有處“馬蹄石”,值得一看。踏着小徑穿過一塊茶山,果然看見兩株雜樹下兀立着一塊巨石,光禿禿的寸草不生,像極了馬蹄。只可惜天長日久電閃雷擊,不知什麼時候石體炸開了縱橫交錯的幾道裂痕。人常說“水滴石穿”,看來確實造化弄人,凡事皆有可能。

古茶寨東頭有一戶人家正在建設新別墅,看罷馬蹄石回來正好路過,見幾個工匠在用鵝卵石壘砌院牆。那石頭黑白相間,油光水滑,質地堅硬,壘在一起十分別致。這些石頭都是就地取材,從旁邊的白水河裏撈來,花石鄉因盛產這樣的“花石”而得名。其中有塊石頭,面若臉盆,白底正面顯現出黑色的草書 “忍”字,惟妙惟肖,鬼斧神工,十分惹人喜愛。上去搬了下試試輕重,一個人卻難以撼動,只好忍痛割愛,由工匠砌進牆中。

我們這趟進山,主要目的除遊覽馬鬃嶺外,還準備去大灣村幹衝村民組探古。幹衝是文友從網上意外淘得的訊息,說是處在海拔950米的高山,“白雲深處有人家”,是一處保存完整具有原始農耕生活風情的古民居。我們見時間不早,趕忙問了方向,沿着一條剛修好的水泥路,向深山裏摸去。走在盤山道上,車子一會兒頭昂得看不見路,一會兒又連續幾個急彎,旁邊就是懸崖峭壁,我坐在副駕駛位上,嚇得心臟都要從嘴巴里跳了出來。“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這話一點不假,急馬三槍地跑了半個多小時,前面卻沒了路。下車問過路的山民,才知道走錯了路,幹衝應在另一座山上。好不容易掉轉車頭回到山下,找到正確的上山路頭後,我們一下傻了眼:通往幹衝的路,小汽車根本開不上去!

一通折騰後,已是下午五時多鍾。山裏的天黑得早,我們商議了一下,覺得跑了一天都累得不行,不如下山修整一下,明天再來時間充裕些。到哪裏休息呢?近年來當地村民依託蓬勃發展的旅遊業,興辦了不少小旅館,我們就住小旅館體驗一把!來到花石鄉政府旁邊一家潔淨的旅社住下後,我們到鄉政府食堂安排晚餐,巧遇以前隨省作協來採風時結識的一名鄉幹。鄉幹很豪爽,說什麼也不讓我們結帳,我們很是過意不去。這就是山裏人,淳樸、真誠、熱忱,雖只半面之交,卻已勝似摯友。

翌日,我們把車開到山腳下,然後開始徒步登山。看得出來,腳下的路新拓寬不久,雖然足夠一車行駛,但因下面的路基屬就地取材,墊了厚厚的砂石,走上去十分鬆軟,一般的汽車根本無法上來。山路陡峭,足有四十五度的坡,我們伸着頭,雙手拄着膝蓋前行。走上一、兩百米的距離,渾身就汗個溼透,需要停下喘一會氣。好在沿途景緻絕美,走一走,看一看,兩不耽誤。一上山的地方,大片的竹林,竹林旁邊就是小溪,溪水清澈,卵石琳琅,清泉石上流,透過青翠的竹林看過去,別有一番韻味。上到半山腰,坡度稍緩,漫山遍野都是清一色的馬尾松,襯着嶙峋起伏的山峯,形成一幅幅精美的山水畫屏。再往上,在兩峯的連接處,我們轉到另一座山上。就是這麼奇妙,一個彎一拐,山風明顯大了起來,林木也變成了烏桕、橡慄、三角楓等雜樹,山路坡度陡然又大了許多。再一個彎道拐過,一陣陣雄雞的鳴唱和白鵝的歡歌飄將過來。循聲望去,幾幢起脊的老式民居依稀可見,黃牆黑瓦,聳立在高山之顛,特行獨立,飄蕩着裊裊炊煙,恍若仙山瓊閣。我們加快腳步,來到村口的古樹下,碰見一位二十來歲的山民。小夥子姓陳,本在上海務工,家中祖母過世,喪事處理後正準備回去。聽說我們是專門從城裏來採風的,小陳很高興,熱情地拉着我們去他家喝茶。我們謝絕了他的好意,說,還是先看看老屋吧。小陳就充當了嚮導,領着我們一家家參觀。他告訴我們,幹衝村民組約十來戶人家,都是陳姓,供一個祖先,是明朝時躲避戰亂遷居到這裏的。這些年,年輕人都外出務工或搬到山下居住了,只剩下老人在山上看家。說是看家,其實家家戶戶門都開着,由着到處散放的雞鴨鵝這家進、那家出,“咯咯咯”、“嘎嘎嘎”……悠哉遊哉地覓食巡睃。好像每家都養有貓狗,皮毛光滑,活潑可愛,圍在主人腳邊竄來竄去,一點也不怕生人。進屋參觀,家家堂屋都佈置有火塘,炭火紅紅,室內溫暖如春。火塘上面吊着茶罐,主人圍坐在旁邊吃飯。小陳解釋說,山上比山下寒冷,幹衝早就到了冬季,老人們喜歡安靜,一般白天也不出去,俗稱“貓冬”。 “貓冬”時,一般一天就吃兩頓飯。由於火塘經年累月煙熏火燎,屋內牆壁濃黑似漆,與外壁的深黃形成強烈的反差。我們進屋後,約有一、兩分鐘才適應了屋內的光線。

從村落裏轉出來,小陳又領着我們轉到民居後山上的古樹林裏。從彼角度,幹衝村民組盡收眼底。幽深狹長的巷道,回字型的小院,每家每戶門口清一色的青石板臺階,錯落有致地佈置在一片約四、五畝的平地上。估計是因爲運料上山困難,幹衝所有的房屋,全部是黃泥土坯、土窯小瓦,最新的至少也是在上世紀五十年代修建。身邊,數百株老樹的葉子已經落盡,樹椏上架滿了大大小小的鳥巢,一羣山喜鵲不斷地飛上飛下,偷吃山民晾曬在家門前的山貨。樹下,是一蓬蓬的灌木,綿延到崖下,高高矮矮,阻擋着我們的腳步。小陳說,這就是大別山的映山紅,歡迎明年春天來看。我的目光卻已遊移到連綿的羣山,心想這大山深處,不知還藏了多少像幹衝這樣寧靜恬靜的地方?如果有可能,真想在這裏買上二分地,蓋上一間房,以云爲伴,與鬆結友,“不知魏晉”地當上個桃花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