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殤抒情散文

陽臺很寬敞。寬敞的陽臺上放了兩口半大的水缸。水缸裏養着秀挺的蓮。蓮葉碧碧,自由而舒展。

荷殤抒情散文

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坐在一張小椅上,凝神地望着。

“爸爸,什麼時候能看到花呀?”

“快了!說不定現在已經有花骨朵了呢!”

他坐在緊挨着陽臺的書房裏,一邊敲字,一邊回答着女兒。

“我去找找。”女孩起身,像一隻粉色的蝴蝶。

“呀,爸爸,快來看,有荷花啦!”

在小女孩驚喜的叫聲裏,他跑到了水缸邊:還真是的呢!那麼一支小小的荷,羞澀地半掩在蓮葉舒展的臂彎下,緊抿着脣,漾着淡淡的紅暈。

“真可愛!”女兒說。

他也興奮起來:“過幾天,她會變得更漂亮的!”

“真的嗎?”女兒亮晶晶的眸子裏流瀉着期待。

“過兩天,我們去爺爺那裏看荷花好嗎?”他問。

“好啊好啊!”女兒拍起了小手。

前天,父親又打電話來了。

自從國家開放了二胎政策,父親的電話就愈來愈頻繁。

父親說:“你們小兩口商量商量,再要個孩子吧!”

父親說:“不怕養不活!現在農村的形勢也好了,你每年寄回來的錢我們也沒花,都存着呢!我和你媽幫你養!”

父親說:“是她不願意生嗎?你個大老爺們還治不住一個女人?讓你找個農村媳婦,你偏要找個城裏姑娘!”

父親說:“不孝有三,無後爲大!你的書都讀到哪裏去了?”

妻子是個賢惠的女人。她沒有城裏女孩的'嬌氣。婚後這麼多年,每次回家看望老父老母,妻子總是搶着幹活。妻子說:“往上輩子翻翻,誰不是農民的孩子?”妻子知道這段時間,他被老父親的電話逼迫得緊了,好幾宿都沒睡好覺。

他的煙癮好像越來越大了呢!妻子懷孕那年,他本是戒掉了煙癮的,這兩年,不知怎麼,竟又慢慢地抽了起來。

他又習慣地點燃了一支菸。

妻子也醒了,和他並排着靠在牀頭。妻子看着他一口一口地吸着煙,一口又一口濁濁地吐着煙霧。她說:“要不,咱們再要個孩子吧?爭取生個兒子。我聽同事說,有個老中醫的藥挺靈的,可以擔保七成是兒子呢!咱爸說得也有道理,國家都放開二胎了,咱家環境也還行,將來蝶兒也好有個伴。”

他沒有吭聲。

好一會,他在牀頭櫃上的菸灰缸裏滅掉了小小的菸頭,對妻子說:“明天回趟家吧!”

這次回家,算是一個大團圓。

他沒想到老父親竟然把六個姐姐都召喚了回來。幾個姐姐都沒讀過書,她們攢着勁地勞動,用勞動給他鋪展了一條通往城市的陽光大道。

吃過晚飯,六姐悄悄地把他拉到一邊,說:“你和爸抵個什麼勁啊?能生第二胎爲啥不生?興許就是個兒子呢!你看看我,雖然也罰過款,但有兒子了啊?農村人,講究這個。不然,你過得再好些,咱爸也覺得老臉伸不出去!”

他笑了笑,說:“我沒和咱爸抵勁!”

妻子擦着手從廚房走了出來。他喊住妻子:“走,我們看荷花去!”

“蝶兒,咱們看荷花去!”妻子喊着女兒。

這片荷塘離家並不遠,就在村子邊上。那本來是村子裏的公攤面積,以前村裏用它養魚種荷。

老家對於他來說,除了老父老母,最重要的就數這片荷塘了。他從城裏打來的電話裏,總少不得問問荷塘的情況。前年父親在電話裏告訴他村裏要平了這片塘種莊稼,他就讓父親用自家的地換了這片塘。塘裏丟幾斤魚秧,荷葉就讓它年復一年的延展、鋪陳。他的收入足以養活他年邁的父母,哪怕不種地。

蝶兒歡快極了,她繞着荷塘跳躍,小跑,小嘴裏驚歎着荷花的數量與美麗。她用她僅有的數學知識,清點着荷花的數目。

他輕輕地對妻子說:“這裏是我七姐永遠的家!”

突然他的情緒激動起來:“是我害死了她!如果我不執意要那朵荷花,七姐就不會下水去摘,如果她不下水,她就不會。我是家裏的嬌嬌子,你知道嗎?嬌嬌子啊!誰也不敢不滿足我的要求……我茫然地看到七姐腫脹的身體被打撈起來,被草草地埋葬。我的心好痛,好痛,我多想有人痛打我一頓啊!沒有人打我,甚至罵都沒罵一句。幾個姐姐都在哭,爸爸說‘嚎什麼嚎,那是她的命’,她的命啊……”

他痛苦地捂住了臉。妻子撫着他的背,沉默着。沉默着,她看向他們的女兒。

“爸爸,爸爸,你看你看,那裏有一朵好大的荷花!”蝶兒指着荷塘中央大聲喊着他。

是啊,他也看到了,那是一朵碩大的潔白的荷花!她恣意地綻放着,慷慨地向他捧出一顆綴着黃色流蘇的珍寶一樣的嫩蓮。

“過來,我的寶貝,我們回家!”他伸展着雙臂對女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