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風雨現代散文

當烏雲在地平線上悄悄生成時,我還走在縣城的街道上。那一年,我17歲。

走進風雨現代散文

這是個很小的縣城,一條窄窄的柏油馬路,路的兩側零星分佈着供銷社,郵局,書店,招待所,旅社,飯館,儲蓄所,電影院,醫療中心,五金行。一類一個,不見重複。正值夏末秋初的晌午時分,陽光刺眼,馬路上行人稀少,只有幾個騎着單車的年輕人摁響着車鈴,一路嬉笑着拐進前面不遠處的弄堂裏去了。忽有汽車轟轟的馬達聲在身後響起,是一輛滿載了原木的解放牌卡車。

在汽車駛過的瞬間,我看清司機是個女人,大概30左右歲年紀,有着野外工人健康的黑紅膚色,戴了一頂藍色的寬沿布帽,穿一身洗得發舊的藍色工作服,一條馬尾巴辮梳在腦後,在隨着車體的顛簸活潑的左右擺動着,她似乎是扭頭衝我笑了一下,沒等看清,輪胎上濺滿了泥漿的汽車已經呼呼地闖過去了,只留下刺鼻的汽油味瀰漫在空蕩蕩的街道上空。

我是很早從家裏出發的,孤身一人步行了十幾公里的土路,肚子裏灌滿了野風,渾身撲滿黃色的灰塵,嘴巴動一動就會聽到牙齒硌到沙子的聲音。雖然飢腸轆轆兩腿痠脹,卻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滿足和,因爲在我的手上正緊抱了一本奧斯特洛夫斯基的名著《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那是我省下一個月的零用錢好不容易買到手的寶貝,有了它,爲這趟遠足付出的所有辛苦都已值得了。現在,我想急着趕回去把它一口氣讀完,那沉甸甸的書裏似乎伸出了一隻小手,在把我往書桌的方向用力拉扯。

但是我前方的道路還很漫長。

走出安靜的縣城,我抄了橫插在田野間的近路。鄉間小道旁濃密的青紗帳正當蔥翠,茂盛的野草叢裏蟲聲起伏,飛過頭頂的布穀鳥發出單調的“咕咕”聲。天氣依然悶熱,我只顧汗涔涔的埋頭趕路,卻沒有發覺危險已經來臨。

風是忽然間大起來的,也正是這時我有了不祥的預感,果然,當我擡起頭來,發現漆黑的烏雲已經密佈了半邊天空,而且還在隨着越來越大勢的風巨浪般翻涌着迅速逼近。這是一幅無比壯觀卻又有些詭異的場景,風聲大作的深野,天空一分爲二,一面陽光燦爛瓦藍如鏡,另一面卻猶如躁動奔騰夜的深海。

沉悶的雷聲從雲腳盡頭隱隱傳出,彷彿無數架天神的戰車碾過在狂風下顫抖的荒野。風力在持續加大,成片的莊稼棵子被摁成弓形,一些個棕灰色的野鳥驚叫着竄出草叢,旋即撲打着翅膀又倉皇鑽進另一處更茂密的草叢裏去了。被風推搡着,我腳步踉蹌,感到從所未有的孤獨與恐懼。在蘊含了巨大能量自然界的面前,我第一次發現了自己的無助與渺小。現在,我只想盡快逃離,逃離中這場突遇的風雨。

烏雲很快遮蔽了整座天空,最後的一線藍也在天的盡頭被無情的吞噬,驟然降臨的黑暗讓渺無人跡的野外愈顯了空闊與陰森。風依舊在強勁的吹着,空氣彷彿能擰出水來,撲面的森森涼意灌進領口,讓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烏雲已不能壓迫得再低,整張天空就像是蘸足了原液沉甸甸的海綿體,碩大無朋溼漉漉厚厚的原液的海在風的催發下還在持續不斷的翻滾波動着,展示它不可匹敵的力量。突然,一道白亮刺眼的閃電猶如一把銳利的長刀劈開了雲層!緊接着一聲巨響響徹整座天空,醞釀已久的暴雨終於傾瀉而下。

瞬時,狂風揮舞着雨鞭肆無忌憚的向我抽來,那雨是如冰的.冷和如冰的堅硬,我全身已溼透,冷颼颼的雨水卻還在順着髮梢領口一直侵進我單薄的身軀。在泥濘中掙扎着,我跌跌撞撞,不停地打着冷戰,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勉強睜開眼睛,幾乎已窒息。但我卻自始至終緊緊抱着那本“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絕不放手。我就如同一生懷抱聖經的虔誠信徒,爲了信仰而苦苦支撐着。

雨卻絕沒有要小些的趨勢,反是越下越大,四野白茫茫的,懸垂在天地間的雨幕成了一道水築的牆壁,很近的景物都已無法看清。終於,我在那場風雨中迷失了方向。

我已忘記了是如何在那場大雨中找到了這間荒野中的小屋,當我渾身瑟縮着蜷曲在爐火正旺的地爐旁,眼前正晃動着一個老人慈祥又安靜的面龐。老人話很少,但我卻固執的認爲他十分健談,我們彷彿交談了很久,但實際上我們並不曾交流。也許,老人是用他閱盡了塵世滄桑的眼睛進入了我的心靈並給予了我溫暖與慰藉吧。忽然,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我的書!

令人痛惜的是,那本嶄新的我精心呵護的書籍已然面目全非,泥漿雨水與一次次的跌倒造成了它的殘損不堪,我的心一下沉到了谷底。看到我悵然失落的樣子,老人站起身,打開了一個陳舊的小木箱,小心翼翼地從裏面拿出一本看樣子年代很久遠但卻保存完好的舊書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奧斯特洛夫斯基着!我幾乎是顫抖着從老人手中把它接過來,打開封面,在書的扉頁上赫然有這樣一行陳舊的字跡:致偉大的共產主義戰士保爾。柯察金!我盡力抑制住內心的激動,囁嚅着想要表示感謝,老人卻示意我不要出聲,他把手指向了窗外。

啊,風雨已去,雨後的藍天青碧如洗,一輪紅日猶如迎風傲放的向陽花蓬勃綻放在路的前方,一望無際的田野又是一派生機盎然景象,經歷過風雨洗禮的雄鷹正在展翅翱翔!

告別老人,又一次踏上歸途,我的腳步堅定心中坦蕩,從此,我已不再懼怕走進人生中的任何一場風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