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家的男子漢

小的時候吃飯常在奶奶家,老式的居民小區裏有刷着黃漆的健身器材,飯前,我和弟弟經常會在單槓上跳上跳下,嘰嘰喳喳地說着一天在學校裏的見聞

我們家的男子漢

暑假前我爸媽翻出了我的獨生子女證,我對着那本泛黃的薄本子看了半天,本來有些感嘆獨生子女難免孤獨,可是又想起過年回外婆家,面對着一堆舅公對不上號時自己的侷促,又覺得獨生子女並非沒有好處了。

不過因着爸媽工作的原因,我國小放學吃飯都在奶奶家,打小和弟弟妹妹打鬧着長大,大概是所謂的打着獨生子女的頭銜,過着有兄妹姐妹的生活了。

我打小就當姐姐,下面有兩個弟弟一個妹妹,而我兒時多數的時光,都與我的大弟弟一起度過,今年九月他就要去當兵了,我也不禁會想,那個從小就吵着要當解放軍的小男孩兒,也長大了啊。

我大弟弟有個簡單明瞭的名字,也有着簡單明瞭的性格,一如他現在乾乾淨淨的板寸頭。

他小時候身體不大好,而我小時候壯得像頭牛,我三歲就自己拿着勺子往嘴裏扒飯了,而他幼兒園畢業了吃飯還都是奶奶端着飯碗滿屋子追着喂,可勁兒挑食,這也不吃那也不吃。如今倒是完全反過來了,不僅吃得也比我多多了,還會語重心長地裝着大人的口氣,教育我不許挑食。

我小時候長個兒快,又愛跑愛跳,是個十分好動的小姑娘,他又瘦又小,也不大動彈。家裏長輩從小就教育我凡事都要讓着弟弟,那時候我是十分聽話的,蛋羹果凍都讓給他先吃,但是有一次,不記得是誰買了兩大袋果凍,以前喜之郎的果凍是裝在透明的小雙肩包裏的,可以給小孩兒背在背上,我們倆都特別喜歡。他把自己的果凍背在背上,眼睛卻直勾勾地盯着我手裏的果凍。

小孩子都不講道理,他搶了我的一顆果凍,我看看他,還是忍了,沒曾想他又對着我的揹包伸出了小爪子,我登時火氣就上來了,一隻手推開他,另一隻手也沒閒着,還往嘴裏塞果凍,他手短,夠不着我,就在那裏哭。我一看他哭了,我也跟着哭。

於是家裏的相冊裏就多了好幾張我們倆搶果凍吃搶到嚎啕大哭的照片,現在想來,我真的是個從小就對吃的有莫名執念的姑娘…

我和他的國小在同一條街上,卻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麗水的國小,中午都是放學生回家吃飯的,學校抽屜裏一般也不讓放東西。每個學期發新書的時候,爺爺都是先去接他,再來接我。而我小時候倔,非要自己回去,往往都會和爺爺錯開,揹着一書包的書回到家,看見他已經悠然自得地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我就氣不打一處來,吃中飯的時候一定會多夾一點肉到自己的碗裏。

我小時候脾氣很烈,從來沒人能欺負我,但是我記憶裏,他就不如我這麼有脾氣。有一次中午放學回來,他和我說起,上學路上會被兩個高年級的男生欺負,我登時放下碗揚言就要幫他出氣,他卻低頭吃飯說沒什麼。

後來過了一段時間,有一次下午去上學,我蹲下來繫了個鞋帶就晚了一點出門,到了樓下看見他就站在橋邊不往前走,我就問他怎麼了,他就指着走過來的兩個男生說那就是欺負我的兩個男孩子。

我不知道我哪來的勇氣,可能是覺得作爲姐姐的保護欲,我撿起地上的樹枝,就指着那兩個男生,惡狠狠地用電視劇裏學來的語氣,中氣十足地對他們說:“不許欺負我弟弟!”

那兩個男生比我高了一個頭,特別不屑地又往前走了兩步,我擡腳就踢了過去,手舞足蹈地又追又叫,他們倆好像被我嚇到了,轉頭就跑了。我還在後面喊,你們要是再敢欺負我弟弟我就咬死你們之類特別幼稚的話。他倆走了之後,我特別豪氣地放下樹枝,拍拍我弟的肩膀,和他說:“如果他們再來欺負你,你就告訴我!”然後就像個大俠一樣,瀟灑地走了。

我弟至今打死也不承認有這麼一回事兒,我理解如今他作爲一個男子漢的自尊心,不過我還是忍不住想把這件事寫一寫,因爲我怕以後忘了。畢竟他如今一米八大個,再也不需要我的保護了。但是以後他有了小孩兒,我就要和他孩子說這件事,打擊一下他在他孩子心中的形象,哈哈哈。

他從小就想當解放軍,對當兵有着十分強烈的執念。所以對於他後來當了藝術生這件事我一直十分不理解。這大概是從我奶奶那裏遺傳的一些基因,我大姐姐從小也愛畫畫,畫得也好,不知道爲什麼我彷彿沒有遺傳到什麼繪畫基因…

我姑從小慣着他,他就調皮搗蛋,也不好好讀書,我每次給他查作業,腦子裏在想的都是:這種題也能做錯?這寫的是啥玩意兒?諸如此類,給他講題他又不好好聽,眼睛總是飄到天花板上去,一塊橡皮擦都能玩半天,我又沒什麼耐心,就隨他去了。

所幸他性格直爽,單純簡單,成績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大事,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當我看到他畫的素描的時候,我直接了當十分不給面子的'問他:“這真是你畫的?”他說:“當然是我畫的!就是我畫的!我畫了兩個小時!”我一邊嘖嘖稱歎,一邊誇他畫得好。

大概是我從小到大從來沒有誇過他,他第一次在我面前露出了得意的神色,像一隻偷食成功的貓。

人總是習慣性對親人惡語相向,把好話貼心話都留給別人,長大後我才覺得,小時候言語上對他實在是太刻薄,不過他對我也一樣,長達十多年的互懟,也正磨礪了感情。

他從小就不叫我姐姐,向來是直呼我大名,或者跟着爺爺奶奶叫我小名,直到上了高中,懂事了,纔開始喊我姐姐。不過這時候,他也從當年那個眼睛滾圓,皮膚雪白的小正太,變成了如今理着板寸頭會健身的男子漢了。時間真是神奇啊,拔高了我們的身材,沉澱了我們的脾氣,但有的東西,時間會把它磨礪得更加突出,譬如感情,譬如我弟對當兵的執念。

前幾日他如願以償地通過了兵檢,也準備收拾收拾行囊去報道了。本來這篇推送打算在九月再發的,再讓他好好感動一番,現在想想,他看了這篇文章,看我揭發了他小時候這麼多事情,想必是會來追殺我的吧,哈哈哈哈。

想起小時候我媽和他說,如果他考了雙百,就帶去美國玩,他說:美國啊,那我媽會不會不讓我去啊?

我老妹兒也去大洋彼岸去學資本主義的數學去了,我們六個孩子都上了大學,走到了各自的道路上,這兩年他們都不會回來過年了,也沒人和我搶雞翅和蔥花肉吃了,想想還是有那麼一絲的寂寞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