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那一絲黃昏-經典散文

不記得哪一年,大約七八年前的樣子,姥家一個遠方親屬住在內蒙古通遼市,也是我一個遠方的舅舅吧,一家很普通再普通不過的農民,姥姥的腿腳一直不好,年歲已近耄耋,陪着姥姥帶着早已不穿的衣物去看望,每年都是郵寄過去,具說他們家裏比較困難,姥姥說,現在不去看看,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個機會了。

記憶中那一絲黃昏-經典散文

火車很快就到了,年齡不到四十的舅舅趕來了火車站接我們,是我第一次見到,平頭,一件軍綠色的t恤衫。舅舅看到我們只是開心的笑,開着新買來裝菜用的藍色電動車拉着我和姥姥回家,路上崎嶇不平很是顛簸,不知道走了多久。

舅舅的一家三口住在真正屬於自己蓋起來的房子裏,一百多平的房間裏更像是一間等待被裝滿的倉庫,舅舅說這棟房子只花了二萬多元便蓋起來了。推開幾塊木板拼成的門,一打眼就能看到一張牀,電視,靠在牆邊的飯桌與衣櫃,除外也沒有什麼看的去眼了,生活很是簡樸。門邊栓着的那條大狼狗上躥下跳,見到舅舅帶來熟悉的人也不叫,跳夠了就老老實實爬在那裏看着。

舅媽很高興我們能來,房間裏沒有什麼沙發可以坐,我們就坐在牀上休息,與其說是牀,不如說更像小時候家裏的火炕。舅媽有個獨生女兒,正上國小四年,還沒有放學回來,我們只是嘮家常,就讓時間這樣過去。下午5點左右,舅媽說小妹回來了,我扭頭從窗口望去,看到遠處一個穿着短袖米色連衣裙的小姑娘正飛快地騎着自行車走在崎嶇的小道上,那輛帶有橫樑的自行車想來應該是舅舅或舅媽的,不知道得比她大多少,以至於看起來那樣滑稽,想到自己同樣年齡的時候,不也是跨着大人們的自行車到處亂跑到處亂轉,想到現在車水馬龍笛聲長鳴的城市街道,轉眼望去眼前這一切看起來是多麼自然。

小妹皮膚黑黑的,眼睛大大的,頭髮剪的像某種蘑菇,一個很大的胎記把雙眼遮住了半邊,不知爲什麼讓我想到嫁人的事情。小妹見到我們沒有說一句話,嘿嘿的笑,長得真像舅舅。

晚上的一餐是一盤黃瓜與柿子蘸醬,醬很臭,還有一些家常炒菜,很是平淡,舅舅紅着臉說今天很忙沒來得及買什麼,想到來時看到房後的那一片菜地我就知道舅舅的意思了。飯後,舅舅又像白天那樣出去了,我知道他去菜地裏忙,舅媽和姥姥房前屋後的聊天,小妹爬在牀上翹起二條腿不住的前後搖擺,很認真的寫作業,不禁好奇湊去看農田裏的孩子們作業是什麼樣子,想跑不了大米黃豆反覆稱量的題目吧。小妹開心的笑,讓我幫她檢查,我指着一道她編寫的數學題笑着說:一塊橡皮要六塊錢,這橡皮也太高級了吧,她咯咯地笑着說:是啊,真是高級了,我們就這樣熟悉了。作業後我陪着她互相追嬉,她叫我大灰狼,我叫她小白兔,嘻嘻哈哈好熱鬧。

到了夜晚大人們還在地裏幹活,小白兔跑到門後與大狗玩,無聊的我站在房前,看向月亮,空氣真好,再也沒有喧譁,沒有吵鬧,沒有叫賣,沒有汽車,只有不可多得的寧靜。

電視裏閃着雪花,翻來覆去也只是那二三個連聲音都聽不清的節目,舅舅說平常也沒人看,也沒時間看,這幾乎成了擺設。舅舅找來了幾個大木板,用板凳在牀邊撐起,又在上面蓋了厚被,這樣一張三人牀就變成了五人牀,我們就同如烤香腸般橫擠在上面將就着。

清晨5點多就醒了,屋裏只剩我一個人。甩着僵硬的胳膊走出房屋,幾個菜農正在遠處割香菜,舅舅又出門了,姥姥說去了菜市場賣菜,三點就起四點就走了,新鮮的蔬菜才能賣上好價錢,開車要駕很遠的路,這裏住的很偏。冬天來到前,這裏的人多數都會去城裏打工賺錢,因爲嚴寒,地裏是什麼也種不了的.。

上午六點舅舅回來了,不知從哪搞來一車的雞糞,說地裏要用到,回屋便找來了一把鐵鍬,將屋前水渠上的泥土鏟去,讓細水緩緩流入田地,一會兒又急忙跑去餵雞,似乎總有忙不完的活兒,出不完的汗。房屋右側有一口大水井,井邊還築成了一個小水池,打上來的水又清又涼,舅舅把黃瓜柿子全丟到一個水桶裏,拔涼甘甜吃起來別提有多爽口。

閒來無事便與舅舅去逛市場,小巴車上舅舅很是健談,坐在司機旁邊聊的是天南地北,原來他並非拘謹的人。舅舅不知我們這些城裏人都愛吃什麼,很是不敢隨便,看好大魚大肉,雞腿、豬手買了好多,竟沒有一顆蔬菜,想到既然地裏有,自然不會去買。

中午由舅媽下廚,滿滿一桌子的大肉塊兒把我和姥姥看的呆了,家裏人很好客,自然我的碗裏滿的裝不下,姥姥偷偷地把一個雞腿賽給了我。飯後舅媽讓舅舅帶我出去轉一轉,舅舅不知我們這些城裏人愛聊什麼,一路在我身邊很是不好意思,話也就不多了,我們坐在西拉木倫公園的馬頭琴建築下,舅舅便給我講起了馬頭琴的故事,回頭望去,碩大的馬頭琴上寫滿了甜言蜜語,很是濃情,不禁感嘆。

早早就回去了,菜地裏還有很多活兒要幹,好奇的我本想體驗下勞動的滋味,但菜棚裏的溫度只一瞬間就讓我汗流浹背喘不過氣,欣賞了一片紅紅的柿子,就草草地逃了出去,二個人還真是辛苦。閒談時才知道,舅舅家有四五片地,其中一片竟是小妹的,我不很清楚這代表什麼,但具說這可以賣出很大的一筆財富,不禁感嘆舅舅家的富足是我們這所謂城裏人不能去比的,爲什麼平時不捨得吃穿?本可以生活的很好,還是早已成爲一種習慣。

小白兔的菜地裏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有剛種下的菜苗,也有已經結了果實的。小白兔還是穿着那件米白色的連衣裙,快步遊走在菜地裏,介紹給我這裏的辣椒與黃瓜,那裏的生菜與茄子,我詫異,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竟然懂得這麼多,很多東西我根本都沒見過,問她爲什麼今天沒有去學校,她開心的告訴我今天學校是隻上半天課的,轉頭便飛也似地爬到了屋頂上,我對她喊到要小心,別掉下來,她淘氣地蹲在房檐邊衝着我笑,夕陽撫在她稚嫩而天真的臉上,竟希望她永遠不要嫁到城裏去,這裏有夠好了。回過頭,清晨割香菜的人們已經快要收工,水渠裏流淌着清清的細水,井邊大桶裏依然泡滿了冰涼的黃瓜,空氣中淡淡雞糞的味道還沒有完全散去。

耽誤人家幹活兒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住了二天便與姥姥準備離開了,舅舅找來了大紙殼箱,一層一層地往裏塞黃瓜與柿子,擺放的整整齊齊,並將黃瓜與柿子用紙隔開,說這樣瓜刺就不會扎壞柿子了,說城裏的黃瓜不好吃,不如自己家,隨手將柿子丟給大狼狗一個,它竟興興地吃起來。

終於告別了,姥姥對小白兔囑咐道:要好好學習,將來要考大學,還要嫁人呢,以後長大了,帶着你爸媽來家裏玩,看你大哥。她咧咧嘴只是笑不說什麼,只是摟着舅媽的胳膊依依不捨的望着我,我們合得來。

舅舅跨上那輛菜車,搖搖晃晃地送走了我們,站臺上塞給我一張紙,上面記了一個電話和一個名字,說以後要有什麼事,能幫上的只管招呼,我應答着。火車緩緩行駛,我隔着窗戶一路向他擺手,他還是不肯離去,就那麼看着,一直等到火車逐漸遠去。不知爲什麼,有一絲心酸。

火車上我看着那個電話,字很潦草,不好分辨,疊好揣進兜裏,途中姥姥不住地錘着腿,給我講她年輕的往事。過了許久,我又向窗外望去,望向那成片成片的田地,再一次想起了那個小地方,那輕輕流淌的水渠,長滿蔬菜的菜地,又想起那一片黃昏,那房檐邊的笑臉。

如今,我再也沒有機會回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