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經典散文

又是一年清明時節,窗外雨落紛紛,滋養着大地萬物。人們也開始慎終追遠,祭奠掃墓,對逝者的緬懷追思之情也油然而生。

我的外婆經典散文

在我家,爺爺與我未見過一面,奶奶在我的記憶裏也是少之甚少,就像我始終想不起自己剛學會走路的樣子。縱然他們走的太早,但我童年時的寵愛卻不曾少過一絲,尤其是外婆給我的,更是無可替代。

我有三個姨三個舅,每家都是兒女雙全、人丁興旺,唯獨我是家裏的獨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樣外婆在她的孫兒和外孫當中對我疼愛最多。從我最早的記憶裏便是如此。

外婆家離我家不遠,步行差不多半個小時就能到,四歲半時,我第一次一個人揹着裝滿饃饃的小布袋去了外婆家,在母親的再三叮囑後,邁着小步子,踩着小腳印就出發了,爬過長着幾棵空心柳樹的小山咀,再走過一小段平路,就能看見母親生長過的村落了。順着徑直的下坡路了陣小跑後已經到了村口,村裏面彎彎繞繞的路再熟悉不過了。外婆家在一條小巷子裏,前面是個小園子,整齊地堆着一些柴火。牆根下有幾隻老母雞在哪裏抓扒着,咯咯地叫個不停。我隔着牆就喊起了外婆,外婆一下便聽出是我的聲音,答應道:“我的娃咋來了”,說着就匆匆地往外走了,我飛快地跑進去,站到外婆跟前氣喘吁吁,像一隻很久沒有見到主人的小狗,外婆擦擦我額頭上的汗問道:“你媽媽呢?”當我說我是一個人來的時,外婆有些驚訝,隨即又笑着摸摸我的頭說:“我的娃長大了!”剛一進屋,外婆就打開炕頭上橘色的小櫃子,拿出很多平時攢下來的好吃的,讓我先解解饞。吃完後,就在門口一個人玩起來,一會追趕母雞,一會挖土堆,一會又拿起長棍子去惹門口的那匹白馬,可它總是那樣溫順。不一會,外婆又喊起我的名字。又該吃午飯了,是我最喜歡吃的長面,外婆做的面不但長,而且又滑又細,外婆給我調好時,用筷子攪起來總讓人偷偷咽幾下口水。晚上是外婆做的漿水拌湯,一顆顆麥粒大小,晶瑩剔透,乘上一碗,還沒等涼下來就端起來咚咚喝完,一連喝上好幾碗,把小肚子喝的鼓鼓的。

天慢慢暗了下來,屋裏亮起了二十五瓦的燈泡,我在被窩來回翻騰。外婆總是穿着那件藍色的褂子,盤着腿靠牆坐着,雙手搭在一起,滿臉慈祥。外面越來越靜,不時傳來幾聲狗吠,我突然有些想媽媽了,一個人玩了一會,更覺得無趣了,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外婆也看出了我的心事,輕輕摸摸我的臉,又將我的小手放在她手心裏,看着我說:“我給你講個故事。”,起初我並不想聽,只是覺得無聊,但是慢慢聽下去足以讓我深深地着迷,我已經忘記了第一次聽外婆講的是那段故事,可是每段故事都讓我記憶猶新。指頭裏跳出來送飯的那隻善良無比小青蛙,最後變成了一個美男;半路上撿到的花兒,總是在沒人的時候偷偷變成人,替男子做好飯,最後變成了仙女,與男子共結連理;不孝順的孩子,在風雨交加的夜裏,被雷神抓去了腦袋,而孝順的母親的孩子總能得到一把金子……

大多時候,我還是和母親一起來的,每次母親總是幫外婆梳頭,當母親從外婆頭上取下小布網時,我才發現原來外婆的白髮都藏在這裏面。慢慢地,母親基本上每次都會跟外婆說我如何不聽話,我總是跑到一邊。等母親走後,我會住上一段時間,調皮搗蛋事數不勝數。每次聽到母雞咯~咯~叫起的時候,我飛快地跑到雞窩前,拿起一顆熱乎乎的雞蛋朝外面跑去,每次不是丟了就是磕破了;晚上我又把母雞從雞窩裏抱出來,偷偷藏在外婆炕頭的櫃子裏,想着第二天醒來就能拿到一顆雞蛋,結果睡到半夜那隻笨雞總是發出聲響,當外婆打開櫃子是着實嚇了一跳。自從外婆從她的櫃子裏給我拿慣了好吃的後,我便不再客氣,自己開始動手了,把維維豆奶粉撒的滿炕都是,把小舅給丈人家的罐頭設法弄開後,將裏面的糖水一口氣喝完,再灌滿涼水,擰上蓋子放回原處,外婆知道後總是一笑了之。有幾次,我還偷偷把外公的煙拿了出來,藏在小園子裏跟哥哥一起抽,結果還是被外婆發現了,那晚,外婆坐在我身邊說:“你還小,不能抽菸,不然就長不大了。”,果然我成了兄弟中最矮的一個,真是應了外婆的話。

白天閒暇裏,外婆取下她的線袋子,裏面有各色的細線,再從懷裏摸出一根極小的繡花針,繡上許多漂亮的圖案,用來做枕頭,有豔麗逼真的各種花草,有栩栩如生的動物,總能讓人眼前一亮。外婆臨走前,每個兒女家裏都有她做的枕頭,連他的孫兒和外孫幾乎也是人手一個,有些甚至傳到了重孫那一輩。當然,我小時候也是枕着外婆做的枕頭長大的,上面是一直可愛的小老虎,母親說,外婆還給我未來的兒女留下一對,現在還在家裏的箱子裏壓着。

上完一年級時,我生病住院了,半年多一直在病房裏,有時候也很想外婆,想去找哥哥姐姐們玩。出院後,母親就帶着我去了外婆家,外婆將我抱在懷裏,哭了起來。有一年的夏天,我在外面吃了太多的槐花,吃壞了肚子,躺着外婆的懷裏哭得死去活來,外婆用手在我的肚子輕輕地揉着,哼着小調調,過了一會,我居然睡着了,在睡夢中,肚子上彷彿還有一隻溫暖的手停在那裏。

那個時候,最高興的事當然是過年了,新年的第一天,被母親打扮的像個女孩,穿着一身非常亮麗的衣服,趴在父親的背上一步也不用走,父親那個時候走的很快,不一會就到了外婆家。跪在地上給外公、外婆、舅舅磕上幾個頭,然後舅舅將我高高抱起笑着說:“這麼重了,還讓你爸揹着你。”。收完了每個舅舅的壓歲錢,等屋裏人少了,外婆才從櫃子裏翻上半天,拿出一摞捆的結實的衣服,打開一層有一層,取出一張五塊的鈔票給我,對我說:“快開學了,讓你媽給你買些筆和紙,我的娃這麼聰明,一定要好好學習”。我心想,我家裏有那麼多筆和紙,我纔不會買呢。外婆又怕我把錢丟了,居然把我身上所有錢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放在我口袋裏,從懷裏摸出她的繡花針,給我把口袋整整齊齊縫了起來。而我呢?一出門就把口袋撕開了,那些錢也盡數送給了小賣鋪。

上了國中以後,和哥哥姐姐在同一所學校,來外婆家的次數更加多了,可在外婆身邊的時間卻少了許多,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粘着外婆讓她給我講故事,大多的時間裏,我總是和哥哥一起玩,一起偷着抽菸,晚上躺在一個被窩裏談論班裏的女生。放假了也是偷上菸葉牽着牛去綠茵茵的山溝裏,黃牛挑剔地吃着青草,我們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上來回飄動的雲朵,抽着煙,盼望着長大。每到飯點,外婆總會走出小巷,邁着沉重步子來到外面找一圈我,很多次我都是在大舅家吃過了的。外婆看見我總會說:“剛剛,我擀的面,再吃些。”;“剛剛,我燒的拌湯,喝一碗了再去玩”,有時候我想吃了,就跑到外婆前面,外婆手裏多了一根柺杖,走的很慢,我總是先到屋裏等上一會她才能來。

八年級時,我家蓋了新房,外婆來我家住了一段時間,晚上沒完沒了的'咳嗽,白天總是坐在炕上打盹。那個時候,我總是衝着母親發脾氣,把母親氣個半死。外婆看到後板着臉對我說:“你再不聽話,我就讓幾個你舅舅下來把你綁在樹上打一頓”,我嬉皮笑臉的一點也怕,因爲我記得外婆以前就這麼說過,她才捨不得呢。我也有很多死黨,經常來我家玩,我會把母親藏起來的好吃的拿出來跟他們一起享用,母親罵我是個敗家子,可外婆看見後總是笑而不語。母親每天把飯做熟後,都讓我端給外婆,我突然覺得自己好像長大了不少,慢慢地也和母親爭吵的次數少了,無聊的時候還會做着泥人聽着外婆再講一遍那些老故事。

零四年的秋天,我滿懷希望地去了縣裏讀高中,母親將這個消息告訴了外婆,外婆高興地說:“我的娃是最聰明的,以後一定會有出息”。我揹着聰明的名,在三年的歲月裏,盡情的玩,盡情的瘋,這些外婆怎麼會知道呢?三年裏回家的次數屈指可算,見到外婆的次數更加少了。小舅蓋了新房,外婆也跟着搬到了新家,老房也從此閒置了下來。每次去看外婆,外婆說不了幾句話就咳嗽起來,我在她身邊待的時間也很難超過半個小時。外婆照舊會給我找吃的,拉着我的手讓我坐到她身邊,而我總是找各種的理由去和哥哥玩,外婆也沒有像以前以前一樣挽留,只是好像還有很多話沒有說完。

最後一次見到外婆時,我已在離家更遠的西安待了半年。過年回家,母親說:“去看看你外婆吧,她特別想你,現在身體也越來越差了,讓她見見你。”,我沉浸在遠方的自由生活裏,對母親的話不以爲然,可最後還是拗不過母親。 小時候那段踩滿小腳印的路在我四十二碼的腳下顯得毫不費力。剛走到家門口就看見了外婆,她坐在北房前的凳子上,身上還是一件藍色的褂子,雙手搭在膝上,旁邊豎着那根柺杖,夕陽照在臉上,滿臉的褶皺清晰可見,,額前的一些白髮被風吹亂,眼裏也沒有了一絲光華,嘴脣乾癟着。我想喊一聲外婆,卻在不覺間嘴角顫動了起來,外婆先開口了:“我的娃來了…”曾經一句平常不過的話,此刻卻足以穿透心窩。

我幾步走到她身邊,一句外婆纔出了口,外婆再次拉着我的手,我感到了一絲冰涼。那雙曾呵護我十幾年的手爲何失去了溫度,我想那溫度已在無聲無息裏融入我的生命,溫暖了我的一生。院子裏靜靜的,我問外婆其他的人呢,外婆說舅舅、舅媽賣笤帚去了,這段時間家裏很忙。這時我才發現院子裏堆着高高的笤帚。外婆說着伸手拿過身邊的柺杖,雙手緊緊握在上面吃力地起身,我急忙去扶,和外婆一起進了小屋,外婆彎着腰指着水壺說:“你看裏面還有水嗎?喝一點,你走熱了。”我看着已經風乾發白的壺塞說我不渴,外婆又走到櫃子跟前去找吃的,我不知道她還有什麼可找的,我只是不願她這樣彎着身子,我不想再去吃什麼,我寧可像從前一樣去偷着拿,只願她的腰身能直一些,能給我講上一段快聽爛了的故事。

外婆問母親身體怎麼樣,二姨、小姨怎樣,又說了一些老話,讓我好好學習、把自己照顧好、聽媽媽的話、以後對父母要孝順…..。我只是應聲,我想對外婆說些什麼,可連一句也說不出來。我讓那麼多人都失望了。

我就這麼走了,沒有回頭,留下外婆獨自一人守在她的小屋旁,我不知道她和外公晚上吃些什麼,我也不知道斜暉還能在她身上停留多久。

兩個月後,我接到了母親的電話,母親哭着說:“你外婆去了~”出殯前,我趕了回去,院子裏白茫茫的,兒孫們披麻戴孝站成了一片,我上前磕過頭,就看見眼睛紅透的母親,母親一看到我,又掉起眼淚來,我沒有說話。走進外婆的小屋,看見外公坐在炕上默默流淚,幾位老者坐在他身邊追溯着外婆的一生,我又走了出了,走來走去,無所適從。

隨着噼裏啪啦的炮仗聲,哭聲頓時連成了一片,就這樣,村裏人擡起外婆走向了最後的歸宿,猶如身後的夕陽永遠沉入了山的盡頭。

“外婆,如果您的靈魂還未走遠,請您回頭看一眼吧,看一眼您的兒女們,你生養了他們,渡過了多少苦難的日子,如今您走了,她們在爲你哭泣;您看一眼你的孫兒吧,他們也曾在膝下抓着您的衣襟歡笑,如今,他們都以長大,你還有何憾呢?

後記:

外婆去世後,懷念之情不絕,每遇孤身老者更是久久難平。今年借春節之際,去了外婆生活過得老屋,走進巷子,覺得一切都比孩時小了許多,門口的幾顆椿樹也已不見,園子的牆垣破損,院內七零八落,狼藉一片,廚房門開着,外婆做飯的身影若隱若現,停留片刻,彷彿從天際傳來了外婆的聲音。打開大屋的門,裏面又低又暗,朝着炕看去,一物一景更是歷歷在目,心中久久難以平息。

歲月無情,從生到死,是天命。人生苦短,如叢中晨露,白駒過隙,此刻雖是青春年少,但終究都會老去,古云:“宛轉蛾眉能幾時?須臾鶴髮亂如絲。”更是對歲月的無限感傷。 這幾年,常年在外,偶回家中,忽覺與父母間好似親戚,多了熱情關懷,也少了許多以前的歡悅。 古有行佣供母、聞雷泣墓、哭竹生筍,乃表孝悌之儀,怪自己做的太少。外婆去世已近五年,每次與母親談及到外婆,母親總有許多愧疚之心,悔恨前事連連,有些細微小事更是惹的掉下淚來。“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養育之恩大過於天。外婆長存慈愛之心,對每一個兒女都是疼愛有加,對我寵愛之至,更教會我做人的品質與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