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筒的散文

我以前住的地方,坐落於安靜的小區內。整棟樓一共五層,有五十多年的歷史,灰色的牆體長年被雨水和陽光“關照”。這一冷一熱,彷彿人情冷暖。牆體已經出現了裂痕,蟑螂就曾在這裂痕中自由行走。我家在二樓,不大,小小的空間裏瀰漫着童年的味道。十八歲前,我就在這裏生活。

竹筒的散文

我的房間靠北,每個夜晚,我都會坐在書桌前,在那堆積如山的作業中奮戰。夜色朦朧,燈光透亮,手中的筆一點點縮短,恰如青春年華一點點逝去,眼淚和歡笑都寫在一行行字裏。但這樣的生活並不無聊,因爲每天晚上都會有一陣敲擊竹筒的聲音穿過茫茫黑夜,進入我的耳朵。當我疲乏之時,這竹筒聲彷彿晨鐘暮鼓,告訴我:別偷懶。

我一直不知道這聲音是從何處傳來。在這黑夜之中,還有誰不在家休息,來到這安靜的小巷子裏敲擊竹筒呢?

那天晚上,天空下起了雨,一連串的雨點打在窗戶上。雨不大,但打在窗戶上卻迴響出美妙的聲音。“咚咚”,在雨點和窗戶的敲擊聲中,竹筒聲準時來到,由遠及近,漸漸融入了那熟悉的竹筒聲。雨聲和竹筒聲交織在一起,互相應和,奇妙無比。這裏雨點噼裏啪啦兩下,那裏竹筒就咚咚敲擊兩下,然後又合奏在一起,一下又一下,整齊劃一,形成和諧的韻律。一個是自然之聲,一個是人工之音,兩者在這一刻高度融洽,將中國人天人合一的理念發揮到極致。

我站了起來,想看看這動人的竹筒聲究竟是何人發出。在微弱的燈光下,我看見一輛三輪車緩緩行駛。車身後安裝了一個大大的木箱,形成一個小空間,裏面裝着鍋碗瓢盆等用具,並有兩盞電燈。熱噴噴的餛飩在鍋裏歡唱。車龍頭上安放着一個竹筒,車主一邊緩緩地蹬着踏板,一邊用手裏的竹板敲擊着竹筒,這竹筒的聲音就是這麼來的。

這聲音總是在同一時間段出現,我也聽了無數遍,然而怎麼也沒想到竟是這賣餛飩的小販所發出的。每晚總有因工作或學習而未入眠的人,一頓晚餐並不能滿足他們的需求。而這小販的出現,爲他們解決了後顧之憂。在每個深夜,人困體乏之時,這竹筒的聲音一響,就彷彿發出了信號,告訴大家:夜宵來了。

我驚異於這小販的智慧。在我印象中,吆喝是中國小販的特點。他們嗓門大,吆喝起來如喇叭一樣響亮,方圓幾十米都可聽到。以前小區裏也有蹬三輪車賣米賣雞蛋的,他們嗓門一開,“賣米啦”“賣雞蛋啦”,整個小區都能聽到他們的聲音。然後某個窗戶打開,一個人頭探出來,叫住小販,一樁買賣就這樣開始了。而這賣混沌的小販竟然能想出這種溫和的方式,實在令我佩服。有些人在這個時間早已安然入眠,如果放開嗓門吆喝,難免擾人清夢,惹人厭惡。這竹筒聲恰到好處,不尖銳,不嘈雜,就彷彿禮貌的敲門聲,既不會影響沉浸在美夢中的人,又能傳達信息。我一直認爲,這樣的智慧,如果沒有一顆柔軟的心,是根本想不出來的。

突然想起臺灣作家林清玄寫過一篇名爲《木魚餛飩》的文章。賣木魚餛飩的小販也是在深夜出來做生意,爲了不影響他人睡眠,用敲木魚代替吆喝,彷彿一位禪師傳達佛的旨意一樣。眼前這竹筒餛飩,不是和這木魚餛飩有異曲同工之妙嗎?木魚也好,竹筒也好,看上去不起眼,它們不像人類一樣有三寸不爛之舌,但它們所產生的力量卻比千言萬語、千口萬舌還要強大!

這智慧一直讓我着迷。我們常說“只可意會不可言傳”,這道理不是相通的.嗎?語言總有適用範圍,有些話說出來,就和原來的意思大不一樣了。和愛人說一句“我愛你”,只是簡單三個字,但說話者內心強烈的情感並沒有那麼簡單;向幫助過你的人說聲“謝謝你”,但那感人的淚水又豈是易於言表的?同樣,悅耳的竹筒聲,不是比那吆喝聲更美妙、效果更好嗎?能夠用平和的方式直達心靈的,纔是最動人、最完整、最震撼的。所以禪宗提出“不立文字,直指人心”,就是通過這種“以心傳心”的方式,讓人們的心靈更加明澈,更加安寧。

就像一道光,這竹筒聲照亮了整個夜晚。

如今,我已搬入新家,離開了那安靜的小區,再也聽不到那竹筒的聲音,但那竹筒的智慧卻深深烙在我心裏。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對方就能明白我們的心意;有時候只是一個動作,就會使我們陷入沉思;有時候只用一個微笑,任何仇恨都煙消雲散。我們不需要高亢的聲音,不需要劇烈的動作,只用這種平和的方式,就讓人與人之間心思互通。這種境界,纔是高境界啊!

溫柔,也能產生強大的力量。竹筒尚且如此,我們還有什麼可急躁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