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櫻桃青衣》的讀書筆記

櫻桃青衣,蕉葉覆鹿。

《櫻桃青衣》的讀書筆記

始迷終悟,夢而覺也。

“櫻桃青衣”是聽心裏的時間說話,蕉葉覆鹿是創造的本質。因爲它確確實實生產了快樂,也確確實實是一場短夢。快樂都是假的。

張怡微在她今年的新書《櫻桃青衣》最後一頁上如是寫道。

看她的第一本書是《都是遺風在醉人》,寫她生活在臺灣的時候的一些日常。我聽聞過她的名字,算得上小有名氣。可是對作者簡介中的“87年生人,上海青年作家”總存有懷疑。

自從可以自由行後,臺灣熱火紅了好幾年,想當年去臺灣玩了十四天後,也是生生醉在遺風中,印象好到無以復加。可是她書中的臺灣卻是不同,以一種不符合時代的敘述方式,把臺灣的日常氛圍寫得美而生動,這種美,不是各種臺灣自由行遊記裏的滿是褒獎的美,而更象是文人的愛與哀愁。張怡微科班出身,學院風很濃。她的寫作是專業的,有章法的,該揚該抑控制地很好。技巧之外,又有文字才華,這第一本書看完,我就看好這個87年生的上海青年作家。

第二本《雲物如故鄉》也是出版後第一時間看了,來不及等太久。較之上一本,寫這本書時的作者好像人生經歷又多了些。擱古代,也是個女詩人女詞人,有詩詞的意境,通感比喻很到位。體現了一路讀到博的文學專業素養。

傳遞出來的蕭瑟,既讓人着迷又使人擔心。

兩本散文集之後,現在手上這本剛看完的《櫻桃青衣》是一本短篇小說集,張怡微的九故事。由衷地感嘆她寫得一本比一本好了。之前的書可能還由得別人說一句瑕不掩瑜,而這一本,差不多可以達到無可挑剔的地步。文字與構架,有質感地撐住了故事,內容和情緒,冷得象一面冒着仙氣的冰湖,底下時而竄過一股無法破冰的洶涌暗流。心境已老,活力已衰的87年生人啊。年輕熱血在她身上估計只留存過很短一些時光。

但偏是這點動人。

有人把張怡微歸爲張愛玲和王安憶那一派,海派文學的傳承,之前不覺得,而看了《櫻桃青衣》之後,張怡微和張愛玲已經十有八分象了。那種“涼薄”,那種“末世的蒼茫”,一模一樣。

九個故事,將死的病人,再嫁的母親,落魄的博士,發瘋的妻子,跳樓的才俊,失去父親的“我”...... 喪到了一定層面,象書中的一句話:“我的人生翻來覆去地自證着竹籃打水......”

與天天刷手機所閱讀到的內容比起來,張怡微的文字象瀕臨絕跡般的動物那樣少見。畢竟這是一個你想寫一句傷感的句子都會因爲羞恥心的原因而作罷的時代。

九個故事裏我印象很深的是第一篇《蕉鹿記》,父親因病而亡,母親卻沒有想象中的悲傷,從容不迫,得體又優雅,這讓我覺得有點感傷,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後來,母親開始了新的生活,交往了一位舊識蔣老先生。蔣老先生,蔣老先生的兒子,母親和我,慢慢地似乎變成了親眷,我習慣了,但心裏會覺得對不起父親。蔣老先生的夫人陽壽未盡,插管過活,“不會等太久,也許半年吧”,所有人都在期待。故而,當聽說蔣老先生猝死的時候,所有人都崩潰了。而最悲傷的居然是我母親,這不禁又讓我想起了可憐的父親。

有情,無情,似有似無的情,一個個欲說難說的停頓編織成頭頂灰色的霧霾,使得歡樂不象歡樂,悲傷也不算那麼悲傷。

張怡微寫作技巧圓熟,文字中的機關也頗多。櫻桃青衣的典故來自唐代的《太平廣記》,記述了一屢考不第的`窘迫書生盧子,一日乘驢遊行,見一精舍中僧人開課,於是他也進去聽,不料倦而睡去,見一着青衣的女子攜一籃櫻桃,便與她同食,一邊聊起天來,由此始,盧子訪了名門富豪姑姑家,姑姑賜一容色美麗的姑娘與他爲妻,又因朝廷有關係,及第中榜,連年升官,三十年內,子孫七男三女。大富大貴後某一日又回到當年與青衣女子相識的精舍,逢講課,遂下馬禮謁,不料忽然昏倒,醒來後才覺是夢一場,最後盧子罔然嘆曰;“人世榮華,窮達富貴貧賤,亦當然也。而今而後,不更求官達矣。”

另一則蕉葉覆鹿的典故出於春秋時代,有個人在野外砍柴時打死一頭鹿,怕別人看見,便把鹿藏了起來,用蕉葉覆好,不勝其喜。過了一會兒,他忘了藏鹿的地方,以爲剛纔做了個夢,一路上還唸叨這件事。被另一個人聽到記在心裏,結果把鹿取走了。回家與妻子說了這事,砍柴人做的夢可是真的夢啊。砍柴人回去後夜裏真的夢到了藏鹿的地方,並且夢見了得到鹿的人。天一亮,他就按照夢中的線索找到了取鹿的人的家裏。於是兩人爲爭這隻鹿而吵起來,最後平分了事。

張怡微雖說寫的是世情小說,可在幽深曲折裏提醒着你一切不過是醒着的一場夢。她的文字功底有多好,似乎難以描述,只能複述。放一頁後記以觀。

── E · N · 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