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鐵上優美散文

超級寒潮剛過去,綿綿陰雨和回南天又聯袂而來,讓人脫不了冬裝。一個裝着藍呢大衣的年輕女子,拖着一隻大旅行箱在我身旁坐了下來,掏出一張紙揩了揩額頭。她隨手放在箱子上的摺疊傘,一頭朝着我,滑落了幾滴水,在我的褲管增添了一片溼印。我的腿挪開一點,她察覺了,不好意思地側眸一看。

在地鐵上優美散文

是你一一

是你一一

我倆不約而同地開口,又不約而同笑了。

我認識她,也是小區的住戶。九月份我家剛搬到金沙洲,爲熟悉線路,到地鐵站有幾次我是走去的。有次走錯路,找到地鐵站累得頭昏眼花,在樓梯口蹲下喘氣。6號地鐵在金沙洲三站都是“高”鐵,高高懸在天上,幾十級臺階讓人望而生畏。有電梯,難得等。這時,有個悅耳的女聲響起,喂,你需要幫助嗎?

我擡眼望去,是一個面目皎潔的青年女子,翠綠色的襯衣上鬆鬆地束着淺黃腰帶,顯得青春而富有朝氣。明媚的鵝蛋臉上滿是關切的神色,沒有一絲怪我擋路的意思。上班的人爭分奪秒,遇上麻煩都是繞開而走,決不耽誤時間;她看見我蹲在樓梯口,沒有繞開,反而主動尋問,看來還想上前攙扶一把,這份好心美意着實難得。我不由來了精神,回了聲多謝,蹬地站起,走在她前面,一步兩級爬上樓梯。她看來輕盈如燕,腳步卻有點冗滯,不一會就給我丟得很遠。

那天再沒有和她說話了,高峯時間,人如潮涌,我和她成爲兩朵小小的浪花,被湍急的人流送進不同的車廂。那像月亮一樣皎美的鵝蛋臉,那比月光更加清徹的目光,只在我心裏留下驚鴻一瞥。

以後也少有交集。但住同一個小區,上班也同很長的一段路,總有相遇的時候。她的步子像大草原上的小鹿一樣活蹦,在大街上和過道里都顯得匆匆忙忙,攔住我的交談慾望。況且不知人家還記不記得我,一個男人,主動與一個漂亮女人搭訕,讓人覺得是獵豔就不好了。只有一次,在海珠廣場站轉2號線時,我剛站上電梯,發現剛下電梯另一頭的她,摻扶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走向另一部繼續往下的電梯。她穿着那件翠綠色的襯衣,長長的黑髮,在迴旋的空調風中輕輕飄動。依然是那麼青春靚麗,依然是那麼活潑可愛。

下了電梯,剛好又看見她把老人送到從往南的.列車是坐下。老人一陣咳嗽,她從小包裏掏出紙巾,細心地爲老人揩了一下嘴角,關門的鈴聲響起,才急忙離開那列車,橫走過道,站在我身旁,等着向北的列車。

我不假思索地問,剛纔送的是你媽媽嗎?

不是,我不認識,看老人不方便,扶了她一把。她顯然認出我來了,嫣然一笑。鵝蛋臉上泛起一層紅暈,顯得特別迷人,也特別聖潔。

她也到嘉禾望崗,那一次她和我靠在車廂門邊講了一程。她說,她在醫院第一次做義工時,看到那些污垢的痰盂、被單,中午沒有吃下飯。以後就習慣了,而且中午還要吃多,不然沒有體力頂到活動結束。

那次在潯峯崗詢問我,也是出於志願者的本能?我笑着問。

我不是志願者,我沒有那麼多時間。志願者活動,我偶爾陪朋友參加。那次是看你臉色灰敗,像受到大打擊,纔上去問你一聲。在老家的時候,我曾遇到人羣圍着一個倒地的老人,怕麻煩,又趕着上班,就沒有擠進去看一眼。晚上,我的腦裏總是浮現那個無助的眼神。只要我撥一個電話,那個老人也許會得到救治。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個老人後來怎麼了,他的的相貌我也沒有看清,只看見人縫裏露出的一撮白髮。

她戚着眉,流出深深的自責。

你好像很忙很累。我看着她一臉倦意,用手掩住一個呵欠,忍不住問道。

你不累嗎?上班不說,上班路上就如衝鋒陷陣。清早搶公交到地鐵,在地鐵還要轉一次,下了地鐵又轉公交。人如陀螺一樣不停旋轉兩個小時,晚上還要再來一次。轉了兩年,人都轉麻木了。

我深有同感。白領工資高,纔有可能在廣州置業。市區房子每平米高達兩三萬,非一般人可以問津,她只買得起郊外的住房。與藍領相比,居住條件改善了,卻增加了出行的難度。

說了一陣話,列車到了廣州火車站站,這是個大站,下車的人很多。有去乘長途列車的,也有轉5號地鐵的。她坐上一個空座位,眼睛輕輕閉上了。她就這樣補充着缺少的睡眠。全然不理會糟雜的人聲。在她勻稱的呼吸裏,一根從臉側伸過來的長髮輕輕地飄蕩着,不時掃上她那微微聳動的鼻翼。

到終點站,我還沒來得及喚醒她,她已經睜開眼睛,像獵豹一樣警覺。一邊從小坤包裏取出乘車卡,準備又一場衝刺,一邊向我笑笑說,真懷念以前在老家的日子,錢少一點,人活得自在。

確實,我見她幾次,她都是倦意難消,她的活力和風韻顯然是化妝品帶來的。列車上是手機黨的天下,她很少坐着玩手機,大多數時間都在養神。即使是睜着眼睛,也在魂遊太虛。今天她主動對我說,兒子已經讓婆婆帶回老家了,老公臘月三十還要值班,她成了孤雁,獨自飛回故鄉。

我告訴她,從昨天中午十二點起,廣州火車站的地鐵出口封閉了。

她說不相干,她去的是廣州南站。這次她臉上仍有倦色,卻不敢閉目養神,帶的東西多了。她有一塌無一塌跟我聊天,藉以驅趕心底生出的疲憊。

你今年不準備回鄉?她問。

我答,本是決定回去的,但聽說了廣州的一個風俗,就把行程安排在年後了。

什麼風俗有這麼大的力量,能拖住一個人回家的腳步?她朝我問道,臉上的好奇取代了疲憊。

我解釋道,新房子,無論如何要在裏面過第一個春節。這是圖個吉利,以示人丁興旺。

她驚訝道,我們是去年搬來的,沒有聽說過。去年,我們也是回鄉過年的。不過,即使早知道了這個習俗,我們也不會遵守。你一家人都在這裏,我們兩邊的老人都在千里之外。

我點點頭,風俗無外乎是人情,春節閤家團聚,是中華民族最大的風俗。我說,異地奔波了一年,回家在父母身邊好好休息幾天。

她苦笑道,在家恐怕比這裏還累。

我默然了。

海珠廣場站到了,我倆都要轉2號地鐵。不過,不再是坐同一乘列車,而是背道而駛,她向南,我往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