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邊不等誰散文

車流如潮,不但看見,也能聽見。

站在街邊不等誰散文

在一座城市西北角,清晨九點半,站在路邊,看來來往往的車連綿不斷,呼嘯而來又呼嘯而去。遽然迷惑,這麼多的車,連同車裏的人,如此匆匆,到底奔往何處?

天氣不是很好,秋天來臨,大地漸漸乾癟了起來,色彩黯淡,味道稀薄,早晚都很冷,人們瑟縮起身子在風中搖擺走過。穿熒光綠上衣的女子頂着張蒼白臉,瘦弱背影紙片樣單薄;着褐衣的騎車人和迎面而來的黑衣人猝然相撞,顧不上糾纏,說了幾句便各自背道而馳。

一個老人去世了,各種消息擁擠密集,一片天地失去了光澤。朋友說,一座城空了。鋪天蓋地的哀悼紀念文章,人們滿懷各種心思在懷念,其實在哀悼一個時代的終結。

發出來的照片,老人儒雅,微笑,小眼睛毫不畏懼地看前方,手中一縷香菸嫋嫋而上,恰似孤獨靈魂在盤旋。世界照例八卦不斷,飛短流長。幾天之內,聽到不同版本的故事,從文字上的極力推崇敬重,到情感上人格上的'議論,世人挖掘出關於他的蛛絲杳跡誇大渲染,極盡噱頭。往往這個時候,我覺得人間一片冰涼。

二十幾年前,是讀着他的文字認知世界、聆聽苦難、瞭解人性、感悟人生的。記得從大大咧咧的同學處借來《綠化樹》《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北風撕扯窗戶紙,趴在被窩裏讀。忽然,遇到某些章節某些情節,大吃一驚,悄悄翻過去,伸出頭四處看看,然後按捺不住好奇又輕輕翻回原處,心砰砰跳,面紅耳赤,覺得自己很墮落腐化。再讀時,便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包了書皮看,似乎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時代背景下,生存的尷尬艱難,飢餓壓迫殘害,無助無奈無聊,人性的卑劣殘酷自私冷漠,女人的溫情溫暖溫存善良美好堅強,歷久彌新。太陽升起來了,在女人懷抱裏酣睡一夜的男人醒了,爬起來,又一次拿起鐵鍬,走向荒漠的畫面定格在腦海中,眼淚嘩嘩。可以說,讀他和路遙的文字,多少人在懵懂中擠開了文字的大門,多少文藝青年心中汩汩流淌着的文學啓蒙之夢,這便是源頭。

聽說十一點鐘有追悼會,頗想送他一程。作爲老人作爲長輩作爲文壇上一面旗幟,無論怎樣的說道終難掩其熠熠生輝。感謝朋友,我說出來,馬上得到響應。我們驅車前行,天更陰,風更冷。去往殯儀館的路上,很多車。水泥路似乎沒想到今日會比平時繁忙百倍,驚異地睜大眼。秋漸入冬,郊外灌木叢生,道旁樹憂鬱站着,低矮的花草在地裏蜷縮,一輛紅色半掛熄火在當路,很多車被堵做長龍裏的一節。

殯儀館裏,花圈擺滿了半院,白黃相間,密密麻麻。許多面孔,認識的不認識的,握手寒暄,低聲說話,哀字樣的絹花連同黑色飄帶,襯托着莊嚴肅穆和滿面愁容。送行的隊伍越來越長,人越來越多,十一點一刻,青色麪包車上一行人下車,人們紛紛自覺排好隊,鴉雀無聲。

葬禮開始,走進去,偌大的紀念堂擠滿了人。手機相機攝像機高高舉起,仿若演唱會音樂會。低低的哀樂聲中,牆面上老人各種照片緩緩展開。蓋棺論定爲傳統,悼詞不乏溢美。鮮花簇擁下,躺在那裏的人,戴褐色圓帽大框眼鏡,倒是很陌生。燭光盈盈,致辭人說了很多,大致是對他一生的高度評價。身邊兩個女人嘀嘀咕咕,不停地說,交流各自知曉的內幕且進行評判,就在這靈堂之上。旁邊有西裝革履男人在哭,五大三粗的人,鼻涕一把淚一把。前面不斷有人哭出聲來,更多的人默然佇立,沉思不語。

人羣騷動起來,一一上前致哀。又見另一老人,幾個月前,在首屆文學院評論班聽過他講課,通達瀟灑,見解非凡,精闢論斷,歷歷在目。只隔了幾個月,人越發瘦削,大眼睛鼓出來,兩頰收攏進去,鼻子高高,猶如鷹隼。他遠遠看,不停抹淚,繞行身邊,深深鞠躬,忽然放聲大哭,一手握衛生紙捂住大嘴巴,一手顫抖不已,身邊同樣大眼睛女人忙攙扶。有記者在對面咔咔拍照,人們都讓開一條道,他走過去,握住親屬的手,然後緊緊抱在一起,老淚縱橫。

追悼會很快結束,人們四散開來,匆匆忙忙,一輛輛車填滿各種人,呼啦啦走完了。收費人黑紅微胖,目光炯炯,盯住每一輛出去的車,大聲吆喝,三塊錢,三塊錢。

我們也隨之走出冷清的殯儀館,不一會兒又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紅綠燈閃爍,人流依舊。人去如燈滅,對於逝去的人,是非恩怨皆爲空,也許只有離開了紅塵,才能了卻世間的一切過往。這段時間,遇見了太多的死亡,除了知道無能爲力、無力迴天的真正涵義,也在糾結中一度迷茫。既然生有迷惑那麼死有何懼?既然誰也無法清楚自己何時會死去,以什麼方式死去,一定要探究人生意義的話,那麼答案便是:人生毫無意義。

但是,人生真毫無意義嗎?常言說,一樣生,百樣死。又有說法,百樣生,一樣死。詞語順序不一,意義相差迥異。前者強調生命的價值意義感,後者則側重生命天地的神祕性,強調過程各具風采,儘管結局一定雷同。生而爲人,我們愁悶疼痛忙碌,恍惚煩躁不甘,總是在形而上的焦灼和形而下的重負中糾纏不清,在有限的時間內不斷消費自己的人生,卻也在顛沛流離中不斷經受和找尋。

茫茫塵世,總有一種值得我們追求和堅守的東西,如這位老人,千秋功罪,一言恐怕不能蔽之。很多人記住他和他的文字,也許,只是在記住自己曾經不堪回首的人生印跡,但的確有人記住,便是意義所在。

一個人,走了,留下身後,任由別人說去吧。

塵囂瀰漫,人生實在短暫而脆弱,我們能夠做到的事情,做兩三件吧;能夠守護的人,溫柔地對待吧;能夠追尋到的,且執着堅守吧。浮世再忙碌無聊,生命再卑微安分,生活再艱辛苦困,也有值得堅持下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