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舍舊事之池塘水鴨的優美散文

冗長拖沓的時光是如此寂寞無聊,呆在昏暗逼仄的屋子裏久了,人立刻會產生一種久在牢籠裏的束縛感。心也漸漸地低沉下去,什麼事都不願去想。於是便早早逃出來,外面的世界總歸是另外一番景象吧。

村舍舊事之池塘水鴨的優美散文

擡頭向天,太陽被厚厚的雲圍堵在半空,只能把一層淡淡的日光灑在我的肩頭。沒有什麼風,空氣也比較灰暗,遠處高大挺直的白楊在視線裏顯得模糊,大概是要下雨了吧。一個多雨的季節,一個多雨的地方,一場雨,是多麼的平凡而常見。

先不管天氣怎樣,我還是慢慢踱着輕快的步子,慢慢地走着。耳邊的音樂,是我最愛的一首老歌。調子悠長,歌詞悵然,配合緩慢舒適的節拍,瞬間將我的思緒拉向過去的某些時光。然而,我並不會讓思緒沉浸在對過往的回憶之中,這會使我更加寂寞孤單。一個人,靜靜地走着,不去看任何人,也不去理會任何人的目光,眼前只有不斷向前延伸的路,和自己默默流淌的繁雜的思緒。

低着頭,無意地踢打着腳邊的一顆小石子,看它幾經輾轉,然後停在道路的中央。於是,不經意地把目光伸去,看見了那裏原來有了一排各種模樣的小石子。繞過一處還是一片郁郁青青的野草地,停留觀望樹梢的一隻從牆外飛進來的小鳥,隨着自己的意願,不知不覺地又來到荷塘旁邊,想尋找曾經失落的某些東西。這個季節,荷塘裏的水很淺,也沒有荷花荷葉,只是一片清澈寧靜的水面,和上面來回遊弋着的白色的和兩隻灰色的鴨子。

它們輕輕撥弄着兩隻扇子似的短短的後腿,像小船一樣,在水面上留下兩道剪刀似的破浪,身體緩緩地向前蕩去。有幾隻遊得累了,漫不經心地踱到荷塘的一塊裸露出來的淤泥地上,張開雙翅,抖掉墜在羽毛間的水滴,然後把頭倒插到翅膀裏,有的則縮進一隻腳,閉上一隻小小的圓眼,另一隻在看着遠處。

本沒有什麼興致來觀賞這荷塘,何況,也沒有夏季裏開的熱烈的白色荷花和碧綠荷葉。看着那些塘旁邊坐着的人們的安詳和平靜,我卻更加沒有了興致。無意地繞着荷塘走了幾圈,胡亂地想着最近幾日來發生的一些瑣事,也把一晃而過的過去和難以預測的未來,在腦海裏一遍一遍的勾勒,幻想。於是,一陣沒來由的悲傷和落寞便襲上心頭。出來散散心,卻不料還是被這樣的心境,這樣的情景打溼了所有歡快的情緒。

荷塘的岸邊圍繞着一些高高的柳樹,此時,正在水中細細觀賞着自己苗條婀娜的身姿。柳樹下,也有一些露天木質座椅,走累的行人,或是對煩累的生活有了厭倦,難得發了雅興,便來坐坐,尋一段沒有雜念的短暫時光,賞一賞荷花,細細梳理一下難以排解的心事。然而,常年的風雨侵蝕,那木椅的表面已然粗糙發黑,似乎碰一碰,就會碎落一地的腐爛木屑。

柳樹下的一片草地,也添了不少秋意,微黃,枯瘦,像這片荷塘。

不遠處,也有這麼幾個人,旁邊停着幾輛自行車,三三兩兩的,向荷塘裏丟着一些東西,然後,那羣鴨子們便嘎嘎的地浮水過去,個個都把脖子伸直,看着岸上的人們。還有幾對情侶,坐在椅子上,相擁着,一邊說着情話,一邊有意無意地遙望着荷塘裏一對白鴨。不遠處的荷塘對岸,還有幾個垂釣者,正蹲在岸上,緊緊地盯着水面上動靜。

走的累了,也無心再看着別人,隨意找了一個木椅坐了下來,幸運,耳邊還有美妙的音樂,讓我不被這巨大的空洞的時光所吞噬,淹沒。

我閉上眼睛,任跳動的音符安頓我躁動的情緒。黑色的耳機,塞在耳朵裏,聲音調到最大,便隔絕了外界的一切的不相干。不知過了多久,耳機掉了下來,沒有了聲音,沒有電了,睜開眼,那羣水中嬉鬧的鴨子,已經全部上岸,正在安穩地打理着自己溼漉漉的毛髮。

不到一會兒,幾隻貪吃的鴨子,又游到那羣人身旁,伸長頸項,癡癡守候在那裏。一對白鴨向我這邊游過來,在我附近的水面仔細地尋找着,終於落了一場空,便很是無奈地往別處遊着。

那邊的幾個人,也沒有更多的食物了,便做出一個揮手拋灑的動作,惹得那些遠處的鴨們也紛紛聚往一處,把長而癟的嘴伸進水裏,卻什麼也沒有得到。

哼,一羣擁有自由和整片荷塘的生物,卻還是被一點吃食所牽絆,困擾。

終於,我還是不能自已地想起了故鄉的鴨,眼前的這些鴨總歸不如故鄉的好。

鄉村總是那般安寧,那般平靜,屬於它的一切都是自由而歡快的。那些家禽們雖然無法擺脫自己的宿命,但還是與他們的主人相處的十分融洽,至少它們可以很自由快活地生活着。每當看到那些成羣結隊的鴨子橫穿鄉村小道時,那搖擺的有些滑稽的身姿,總能讓我感覺到親切,卻也有點羨慕。

要是夏季,暴風雨一來,當全世界都被它的淫淫威嚇到,而它們卻像覓到了自己的寶貝,全身上下的每個細胞,每個毛孔都在雨中舒展開來,然後把夏季的一切煩躁和炎熱一掃而光。看,那屋檐向下傾倒的雨注,那小溝裏翻滾着的通黃的雨水,那漫天灰濛濛的雨霧,鴨子們就在這樣被雨水覆蓋的世界下變得焦躁,變得瘋狂起來,它們或揮舞着純白色的雙翅,在雨中奔跑,或立在原地,撐開身體上的羽毛,任雨水澆溉身體的每個角落,或坐倒在通黃的水溝裏,把頭伸進那淺淺的渾水裏,貪那水底的一陣清涼。那種感覺有如久旱的大地突遇甘霖,久未散去的陰霾突然遭遇一陣狂風,於是所有的不愉快,所有的心裏的煩悶都會煙消雲散。

喜歡鴨,喜歡它們的那種隨性,喜歡它們那種舒展張揚的個性,更喜歡它們搖大擺地滑稽的步伐,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一個憨厚老實,又有點像不修邊幅的老者。

那些年,家裏每年都要飼養十幾只毛茸茸的雛鴨。因爲太過習慣,太過熟悉的緣故,對鴨這種動物,我倒是異常喜愛,尤其是當它們還沒有長大的時候。那些毛茸茸的小鴨子們,渾身都軟綿綿的,邁着搖擺而滑稽的步伐,然後嘎嘎地叫嚷着,爭着眼前的吃食。有時候,並不是爲了一點吃食,而僅僅是爲了追逐前方一個未知的東西,又或者乾脆什麼也不去追,單單張開一對小翅膀,飛也似得往前奔跑,邊跑邊叫着,那如小嬰兒般細膩而稚嫩的嗓音,煞是甜美可愛。

我常常會在自家後院的那塊丟滿垃圾的廢棄土地裏掘着肥大圓長的蚯蚓,然後裝在瓶子裏,慢慢倒給那些小鴨們吃。小鴨們可喜歡這種天然的美食,比起那些人工製造的灰色飼料,這簡直就是山珍海味。後來,也許是開葷久了,小鴨們漸漸地失去了對飼料,或青菜的興趣,媽媽親自給它們製作的吃食也只是象徵性地吃兩口,一旦看到蚯蚓,全都立即拼命地爭搶。有時它們也會自己學着在潮溼肥沃的土地上尋找,用爪子翻開一些碎石,看看有沒有目標。但是,畢竟幼小,它們還沒有自己尋找食物的能力呢。

有時,我拿着鏟子去撅的時候,那羣走路還不穩當的小鴨們便一邊拍打着小翅膀,一邊瘋狂地跟着我跑。

來到場地,小鴨們立即把我團團圍住,一個個都枕戈待旦,緊緊盯着我的鏟子,眼光鎖定着那片黑糊糊的泥土。那塊土地很是肥沃,裏面住滿了圓滾滾的紅色或青色的蚯蚓,隨便一剷下去,就會有一條露出半截腦袋的蚯蚓,這時,小鴨們像收到了某種號令,全都不約而同地衝搶到前面,爭着把那蚯蚓咬到自己的嘴裏。不過,大多數情況下都是見者有份,可憐的小蚯蚓一般都是被分成了好幾段。

我還到別處尋找撅蚯蚓的地處,有時竟跑的很遠。見到我拿了鏟子,小鴨們都跟在我的後頭,但當我走的很遠了,又都依依不捨地回了家。不過每回,我都是帶了滿滿的一瓶蚯蚓回來,小鴨們一見到我,就全都開心地嘎嘎亂嚷着。

晚上,我把手伸進裝小鴨的籠子裏,想摸一摸它們那渾身黃色的暖融融的毛髮,而它們則靜靜地蹲坐着,像一隻開進了寧靜海港的'經歷了風雨的小船。

每年,那幾只小雛鴨,就這樣被我寵着,呵護着,然後悄悄長大着。長大了,就不再像以前那樣了,很多東西都隨着時間在改變。在這幾年,我家已不再養鴨子了。母親說,養鴨子不合算。

故鄉的鴨子還有很多,但不再像以前那樣,獨門獨戶自由地養,而是成了一個專門的養殖場。我有點幸災樂禍地想,鴨子們終於失去了自由。

眼前的這些鴨子們,又何嘗能遊得出這片小小的荷塘呢?

就像自己,縱然能生出雙翅,又怎能飛出這堵無形而又高大的圍牆?

故鄉的池塘裏也會有幾隻野鴨,俗稱水鴨子。不過這種鴨子在人麼眼裏是水鬼的化身,是不能碰的,甚至也不能看。但是在我的眼裏,它們同樣是那樣的瀟灑,那樣的自由。這種鴨子一般都呆在水下,膽子甚小,一般在池塘或小河周圍沒有人的時候纔會浮出水面,在上面舒服地飄着,然而一旦它感覺到四周有什麼風吹草動,就會立即鑽入水下,很長時間都不會再出來。也許正是因爲這個原因,世俗的偏見纔會認爲這種生物是不祥的徵兆。我有幸,有過好幾次目睹它們的風采,不過我都得躲得遠遠的,生怕被它發現。它的個頭要遠遠比家養的小的多,一般都是灰色羽毛,大概是隨着周遭的環境而變化的。它的動作非常靈活,總是在一瞬間就消失在視線裏,有時候是回到水底了,但有時候它游到了前面很遠的地方,身體又不大,很難發現它是如何從眼皮子底下消失的。

對於這種奇怪的生物,我向來是保持着十足的好奇心,總是在有幸遇見的時候,偷偷駐足很久,但總是不能看清它的模樣。有一次,不知道是不是沒有發現我,還是因爲過度享受這快活的美好時光,水鴨子居然朝着岸邊游過來。我懷着激動而驚訝的心情,靜靜地等着它靠近,可是還沒到一半,它就因爲我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萎的樹枝發出的莎莎聲而又消失在水面。

爲什麼要對一個喜愛着你們同類,喜愛着你們的人類感到如此的害怕呢?

很多年過去了,每次回家,我都會選擇一個時間,停留在它曾經出現過的池塘旁邊,靜靜地等待着,希望我能再看一看它們,再讓我回首一下曾經的那些記憶,可是,無論如何,再也沒有它們的影子了。家裏人說,池塘幹了好幾回,裏面的魚蝦都被撈的乾乾淨淨,在下游還築起了大壩,撈河底的黃沙,水鴨子早就沒了。

家裏人還說,別說野鴨了,這幾年,那些以前經常見到的野鳥也不多了。

一陣冷風突然襲來,吹滅了那些在腦中甦醒過來的回憶,渾身哆哆嗦嗦,涼意襲遍全身,但我的心裏卻更加冰涼。我看到那羣休憩完的鴨子們正歡快地拍着厚重的翅膀,爭相往水裏涌。

但是,餵食的幾個人早已騎着車子,離開了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