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光雲影共徘徊的優美散文

在我們不可把捉的塵世的運命中,

窗外天光雲影共徘徊的優美散文

我們不要管無情的背棄,我們不要管苦痛的創痕,

只有維持一瓣香,在長夜的孤燈下,可以從陋室的胸中散發出來,

也就夠了。

—— 林清玄

1

我的窗外百十米處,橫着一條小河。

那條小河,從一端的遠處伸展而來,經過我的窗下,折了一個小小的彎,盪漾幾條微瀾,終是不肯停歇流淌的志向,嘩嘩啦啦牽延到更遠的另一端。

有時候,站在窗前,望着小河出神,會莫名地猜想小河有多長,一共拐了多少個彎。

小河被我猜想着,猜想着,愈發地神祕起來。終於在一個晴朗的日子,我再也按耐不住朝小河走去。上了河坎,順着水流的方向走。一路上多情流水伴我行,想不去想將要去達的盡頭處會有什麼樣的風景都難。它是越流越寬闊,匯入了更大的河?還是越淌越瘦弱,最後細成一條線,在一堆泥土前戛然而止?

小河的兩坎上,沒有成排的樹木,雜亂地生長着粗一硬的茅草。間或有一些叫不出名的野花,弱細的莖杆上頂着瘦小的瓣蕊。彎腰採摘了一朵黃花兒,送到鼻尖聞聞,很難辨別出究竟有沒有一縷香味。小河的兩岸,是一塊塊的'農田。這一季,田地間多是栽種着水稻。遇到有風撩一撥,扁細的禾葉就相互招搖摩挲着發出輕柔的沙沙聲,受到驚嚇的螞蚱,從隱處慌慌地蹦跳出來,張望一番,又落下去藏起來。

河坎隨着小河蜿蜒,雖不夠平坦,卻也不算崎嶇。走一截,便會逢着竹林環繞的院落,能聽到雞鳴狗吠,能看到炊煙裊繞,能聞到飯菜香。讓人想叩開一扇木門,做一回不速之客。

走着走着,小腿就酸一軟一了,腳板心打起了水泡。走了那麼久,天無涯兮地無邊,望穿雙眼仍不見小河盡處。難免有些喪氣,坐在路邊的野草上,一抽一支菸,嘆一聲愁思當告誰,滿腹糾結往回折返。

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過了幾天,待精神好起來,再生了興趣,遂換了一個方向,走上河坎去探尋小河的源頭。這一邊路上的所見所聞,大抵和那一邊路上的差不多,連結果都是一樣——我沒有走到想要去的地方,就悵然回家。

是小河太長了。

其實,是我不夠執着。只要走下去,哪會有到不了的地方呢?

或許,我刻意定下的目標,只是爲了掩飾隨意的目的。

也或許,我內心深處暗潛着一種惶恐,怕走完了那條路,也遇不到一段刻骨銘心的邂逅。

這些年,把酒不能飲,苦淚滴酒觴。年歲越長,越怕輸。

2

每一個清晨,起牀後習慣了先去推窗。換一換空氣,看一看外面的風景。

我看到過油菜花開,看到過麥苗青蔥。立秋後,那些栽種在農田裏的水稻,每一天都換一種姿態呈現不一樣情姿。一場秋風曖一昧地撫一弄後,那些細白碎小的稻花便紛紛揚揚飄散開去。禾葉間拔節昂挺的稻穗由嫩黃,漸而泛青,繼而綠釅,再而發黃,現在是金燦燦鋪展開。

也許,再曬幾個秋陽,田野裏就該穿梭着收割機了吧。

那些農田裏,也不全都種水稻。有幾塊挖出的淺塘,栽了荷。

荷在夏天裏亭亭玉立,入了秋只剩下殘枝敗葉,再也難尋一朵或白或粉或紅的遺花。衆荷喧譁之後的落寞,被聒噪的蛙殘忍地一遍一遍吼唱。直教人應景感懷——昔時橫波目,今作流淚泉。

幸好,還能見到那些高擎的蓮蓬,讓我不用擔心新藕的長成。荷只是換了一種更堅毅的活法,縱然繁華零落成泥碾作塵,尚存香如故。

十分秋色無人管,半屬熟谷半老荷。推窗一次,陶然一回,不亦樂乎。

曾和一個朋友說起過我那窗外的風景,她是捧腹彎腰笑了個亂顫——那也能算風景?

怎麼不算?除卻樸素哪還有真真切切的美?

我才該笑她,她沒有看到過播種時田野裏忙碌的身影,她沒有聽到過豐收時田野裏的歡聲笑語。她沒有看到的,是這些比靈山秀水還要炫好多好多的風景。

3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忙過了。不忙,沒有生出幾許閒情,卻添染了不少懶氣。

每一天都在提醒自己,趁不忙好好看看書,好好寫寫字。可每一天又總是電腦前坐坐,玩一會遊戲;沙發上躺躺,看一會電視。直到乏味眼花,也差不多快到黃昏了。

瞥見丟在一旁的書,方覺得對不住。愧疚地捧了起來,移到窗邊亮堂處。翻不了幾頁,視線就發散,不再安分,陰悄悄地伸遠。

如遇到晴朗的日子,是可以看到如血殘陽的。有飛鳥在天空中穿梭,羽翅撲扇一下,彩霞就褪色一分。再將視線放低一些,很自然地落定在河坎上。看到有挑着籮筐賣菜而歸的漢子,扁擔一端掛着一條擦汗的一毛一巾,另一端掛着一塊豬肉。我的想象之門就會洞一開,彷彿看到在天色灰黑起來的時候,在一盞昏黃的電燈下,男人的一隻腳踩在自己坐着的那根長凳上,一邊剝着鹽水花生,吱吱抿着杯中的老白乾,一邊不鹹不淡地說着賣菜時遇到了誰,聽到了什麼龍門陣。桌子另一方坐着的女人,端着粗瓷大碗饒有興趣地聽着,在男人停頓的間隙,快速夾了肉往孩子飯碗裏摁,唸叨着,娃,多吃點,你正長身體呢……

悔恨白天虛度了光陰,夜裏強迫着自己去看書或寫字。熬幾個小時後,就開始伸懶腰,打着哈欠,起身去端了茶杯,踱到窗邊站。窗外,黑黢黢的,看不清農田景象,只好望向天空。如能見到星月,往往會感慨一番。更加夜風撲面,攪亂思緒,很容易就去想一些好像過去很久的人和事,忍不住要悵然念幾句唐詩宋詞。

這矯情的習慣,一旦染上了,不是那麼容易戒掉的。

可那番情懷極是詭異,總是乍現乍去。剛欲捉筆記之,腦海裏已然是空空蕩蕩。搖搖頭,幽嘆一聲,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關上窗,拉上簾子,最適宜的莫過於倒牀便睡。

4

關了窗,房間似乎一下子逼仄起來。抑鬱,是一種病,我已經患了很久。未達膏肓,卻也遍尋不得良藥。

所以,經常做的夢,開始是童話,後來成聊齋。半夜裏驚醒,開着大燈,望着房頂好一會,纔不會再氣喘吁吁。

我知道,這一切,都因爲有一扇窗,一直沒能關上。

是心窗。

關不住的心窗,總是縈繞着悠揚琴聲。總是幻想在某一個瞬間,會突然閃出一個身影,在窗前叫着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若真有那樣的橋段出現,我會不會如16歲那般的樣子,緊張得連手都不知道該往哪裏放,不挺地一搓一搓一絞絞,又笨拙地插一進褲兜裏,顫着聲音結巴——你,你,來,來了……

月夜一簾幽夢。秋風十里柔情。

我的16歲,已經是那麼遠的年齡了。

那時候,我對同班的一個女生有着無法抑制的好感。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我的初戀,反正在後來一次遞紙條的時候,被老師抓了現行,定性爲早戀。爲此,捱了批評,做過檢討。

“案發”之前,我和她若是在校園裏邂逅,只要眼神慌亂一碰,都會低了頭,能聽到心怦怦亂跳。走過了,還想回頭看看。很奇妙的是,常常能在回首的那一瞬間,正巧也遇到她回眸,亮光相撞,又都慌慌地扭了頭,小跑幾步……自從被老師分別勸誡後,再遇到便尷尬起來,要麼把頭扭向一邊,要麼望向天空,要麼盯着自己的腳尖。雖還不至於當做仇人,但空氣在那一瞬間,真的壓抑憋屈得令人窒息。

至始至終,都沒有抱她一下,親她一口,甚至她的手都沒有拉過一次。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我打死都不承認,那是我的初戀。

但那時候,我肯定是幻想過要談一場戀愛的。不管和誰,一旦開始,便不分手,直至永遠。

永遠,真夠遙遠。

後來,她嫁了人。

後來,我離了婚。

再後來,她和我再也沒有重逢過……

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一定也在慢慢變老。可是,在我的印象中,她還是當初的那個樣子,扎着一根麻花辮,一笑起來,就能看到兩個淺淺的酒窩……

5

我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在每一天起牀時去推開窗,在上一牀的時候關上窗。儘管我看到的那些風景,樸素得不能再樸素,我聽到的那些聲音,普通又單調,但我相信,隨着時間的推移,那些風景那些聲音,終會演繹成如詩的畫卷,如歌的行板。

而我那關不上的心窗,是在等一陣風來撫平創傷,是在等一場雨來澆潤龜裂的心田。只要還有奇蹟出現,我的心田定然能再次煥發出生機,長滿青草,開滿鮮花。會有留連戲蝶時時舞,會有自在嬌鶯恰恰啼。

我依然還是喜歡倚着窗,望着小河,猜想着它有多長,拐了多少個彎。

我依然會在快樂不快樂的時候,走向那條小河。走一段路,聽一段水,讓靈魂染上一層自然色,讓心情塗鴉一闋新詞。

我一直相信,總有些路是必須一個人走的,別人陪不了我。我也一直相信,最好的總是在最不經意的時候出現。所以,只要在那條路上走着,哪怕孤獨一點,我一樣時刻準備着際遇雲一緺,玉一梭,淡淡衫兒薄薄羅…….

我願意輕執了紅酥手,走在那條河坎上,不尋源頭,不找盡頭,但見天光雲影共徘徊。走一步,小路就延伸一步……

就不知道,卿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