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天堂鳥的散文

在我爲數不多的探險旅行中,總是要把行囊一遍遍檢查,直到確認萬無一失纔出發,這萬無一失包括移動式文房四寶,記性不好只有靠爛筆頭。除寫作必須工具之外,還有一樣東西是必不可少的,那就是勇氣。旅行不一定都會如實呈現我們想象的各種聲色犬馬,如果沒有勇氣面對風景的現實與想象的落差,那將變成一次尷尬的嘗試,摻雜尷尬的旅行結果只能責備自己。讀書時代我把這種情結歸納爲“攜帶勇氣,尋找夢想”,有那麼點浪漫主義色彩

尋找天堂鳥的散文

十幾年前在榕城求學,聽福州馬尾的同學談到琅岐,他們自豪地形容琅岐島爲原生態故鄉,在上世紀九十年代,原生態的說法還是十分潮流,除了繁多的天然景緻、人文景觀,甚至發現早已絕跡的天堂鳥。關於天堂鳥,我沒有一點印象,同學邀約多次前往未果,那時的假期都被純文學給算計了,我沉浸於蓄長髮寫新詩蒙太奇一樣的狀態。

羊年伊始春寒料峭,工作依舊沒有新的轉折,出書寫作計劃尚在醞釀,清明返鄉時途經福州,與福州幾個舊友巧聚,朋友提議不如到琅岐島一走。隔江若鄰,都是一些寄居在文學之外清心寡慾的租客,說走就走。從市區驅車一個多小時就抵達琅岐鎮,輪渡之前,忍不住又盤查了一下內心的勇氣,即將親臨傳說中的閩江口明珠,我還沒有做好充分的準備。天下風景各不同,琅岐這個小地方能帶來怎樣的驚奇。我在想,會不會運氣好碰見天堂鳥,它會留下飛翔的痕跡給我嗎。

陸水兼程,上到島上已是微汗掛眉,一邊慶幸避開旅遊高峯的英明選擇,一邊使勁呼吸幾近包島的空氣。之前來過的朋友指着碼頭停靠的數輛小五菱說,這種造型新穎的小麪包俗稱迷你小公交,這是琅岐島獨特的小創意,從渡輪碼頭可以分別坐到農林大學東方學院、金沙禮堂和龍臺,幾乎覆蓋全島。如此富有創意的小島今天會有什麼樣的奇遇呢,我的好奇一刻也沒有停止。朋友在路上就滔滔不絕介紹,什麼琅山十景、千年古剎、古廟宇、古宗祠、古炮臺、名人古墓、摩崖石刻、古井,一聽估猜都是文物,用手機搜索了一下,果不其然,卻不知爲何全是區級文物。

我問友人,不是說島上有一種鳥叫天堂鳥,天堂鳥在何處,朋友略帶惆悵卻又神祕地說,來了先看景點,我們去轉幾個特色的,有多的時間我們再去碰碰運氣吧,天堂鳥只有遇到有緣人才會現身。就選祠作爲探訪第一景吧,對於各類祠堂,我一直認爲,家族祭禮只是它簡單的功能之一,即使沒有舉辦相關的民俗活動,邁入祠堂前必須在內心膜拜,它擁有一種威懾與感染,年少耍玩的頑童敢於隨便進出祠堂常常被作爲孩童的反面教材。我沒有見過自己家族的祠堂,印象中整個村子只有一聯排集體舊房,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住着家族所有人,後來各自分離出去,那排聯屋就成了整個村子唯一的古董。

祠堂又名家廟,是我們漢人祭祀祖先或先賢的地方,其中又有宗祠、支祠和家祠之分。據史料載,“祠堂”這個名稱最早出現於漢代,當時祠堂均建於墓所,曰墓祠。南宋朱熹《家禮》立祠堂之制,曾經修建祠堂有嚴格等級之限,起先漢族民間不得立祠,一直到明代嘉靖才“許民間皆聯宗立廟”。

分佈在琅岐的有朱氏、董氏、江氏、陳氏、張氏等祠堂,當地老人笑眯眯地告訴我們,他們的祠堂雖然沒有精緻的雕飾、上等的用材,但卻是族人引以爲傲的象徵,一個家氏有沒有祠堂對子女的成長有着舉足輕重的影響,在你落魄時可以包容以勉勵,在你光宗時可以耀祖。我們已經有所耳聞,九龍溪畔朱子祠盛名遠播,古爲奉祀朱子的殿堂和培養秀才的學官,有“聖人殿”之雅稱,單單“聖人殿”這個名字就十分飽滿,心中無墨自然慚愧內疚。我們邊走邊聊,各種各樣的堂號彷彿是從歷史深處透出的一道道光,字字灼輝,陳氏中的“詩禮堂”給我印象特別深。

琅岐雖然是個漁島,但歷代人文薈萃,出了不少名人,如宋兵部尚書王祖道、明禮部尚書陳文肅、戶部郎中江文沛、韶州司馬董廷欽,近代有民國海軍少將任光宇、民革福建主委劉通等,數不勝數,這些古今精英對於琅岐傳統文化的繼承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聽朋友說到此,我倏然想到,他們就像是歷史長河的天堂鳥,在不同領域飛翔的痕跡就是永恆的,等待着有緣人來捕捉。

走出祠堂,大家本來想在堂前合影,我說,就把這份敬畏存於內心吧,閃光燈帶給祠堂的是另一種喧囂。大家都十分贊同,在心中默唸也是一種紀念。對於千年古剎,我建議下次再遊覽,對於靈神,我一直以局外人的姿態對待,衆生勞苦,或許我還沒有參悟人生的各種皈依方式。有人心裏住着菩薩,有人覺得自己就是菩薩,我們不參拜但也不褻瀆。大家就提議去看看古炮臺,一路說着話,很輕鬆我們就到了古炮臺遺址。沒有尖叫沒有欷歔,我們一行人完全不像遊客,倒像是遊子返鄉。

金牌炮臺古稱金牌寨,由若干炮臺組成炮臺羣,包括山巔主炮臺、山腰炮臺、山麓岸炮臺,如今的古炮臺不見火炮只餘廢墟,百年之前,這裏硝煙瀰漫,先人用火炮、箭鏃、石弓和肉身阻止倭寇順水上岸,他們的血肉之軀有着怎樣的勇氣,如今都只能靠想象了。那些帶着閩腔的.火炮是當年的戰鬥航母,堅強地守護着一個民族的氣節。我突然想起有一次去林則徐紀念館,小孩子都喜歡爬到炮架上拍照,心中不免掠過一絲涼意。如果說天堂鳥真的存在,我相信鳥也有智慧,它們曾經和勇士一起戰鬥,爲了保護家園,它們浴火重生。

中午飯後,我們移步龍鼓海濱度假村,度假村南北門亭古色古香,山水相映成趣,在春天卻一下子讓人聯想到秋水長天。度假村外古樸樹木參天蔽日、縱橫交錯,風打在樹葉上有特別的節奏,以此判斷林區植被保護良好。然而植物具體有多少種,一干人都說不出。我對動植物品種天生不敏感,連自家養的花都叫不出名,以前寫作經常是野草、野花代替,想想真不應該。現在雖然沒有海鷗、野鴨、白鷺嬉戲,但是可以想象,入夏後這裏將是它們的天地,希望在這樣的溼地,不要有獵殺,人類科技在一天天變得發達,心靈的皈依場所卻在一天天減少。

依天望去,古樸樹林外已經被開闢成海水養殖場,當地漁民根據水質養殖文蛤、縊蟶、紅蟳、蘆蝦、鱸魚、鯔魚、花跳魚等,我們一行人自小在沿海棲居,特別習慣河鮮與海腥,聞着鹹的風,內心似乎擁有一種不可言狀的安全感。隨意閒逛已近傍晚,朋友打趣地問我,詩人怎麼不再提天堂鳥了。我手捧夕陽,遠處有養殖場工人在作業,一邊是歸真返璞的原生態寫照,一邊是勞作者的質樸背影隨着水波盪漾,他們在這片水土交融的家園生生不息,他們的精神世界一定不貧瘠,他們不就是世代繁衍的天堂鳥嗎。

如果有可能,我們也學習去做一隻天堂鳥,在時間的蒼茫之下,努力飛翔,時而攀至峯巒,時而潛伏山林,某一天離開這個世界,會有人拾起我的羽毛寫一首安靜的詩,不爲紀念,只爲吟育一段他們愛的驪歌。我欣慰每一次尋找的旅行,是不斷檢閱勇氣的過程,只要擁有不停止探索生命的信念,不管你是孑然孤身還是友人相伴,你的每一次出發都會有感動的收穫,在尋找中,人生得以拾級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