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墳上愛情樹散文隨筆

李智海先生從古鎮小吏港發來電子郵件,告訴我,他的家鄉正在拍攝電視連續劇《孔雀東南飛》,我立即想起了2003年在孔雀墳前面對松柏凝思的情景,同伴們都去看半月塘了,我的目光還在松柏枝葉間尋索———爲什麼幾千年前殉情的男女,以樹這種生命形態,騰昇爲一種象徵符號,敘說着並不複雜的愛情?

孔雀墳上愛情樹散文隨筆

這個問題或許很簡單,但我不想把它簡單化。現在,我不知道導演如何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作背景的詮釋,抑或風景語言的解讀。我想那是很重要的鏡頭,它的文化涵義是深遠的,並且有別於西方文化通過樹賦予愛情的意義,或者給予樹這種生命載體的愛情符碼。

在我國,梧桐與松柏的意象非常古典。松枝傲骨崢嶸,柏樹莊重肅穆,並且四季長青,歷嚴冬而不衰。孔子說:“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荀子》中有“松柏經隆冬而不凋,蒙霜雪而不變,可謂其‘貞’矣”之語。梧桐,也是一種被人賦予高尚品質的樹,它高大挺拔,葉翠枝青。《詩經》中寫道:“鳳凰鳴矣,於彼高岡。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菶菶萋萋,雍雍喈喈。”《三國演義》中說:“鳳翱翔於千仞兮,非梧不棲;士伏處於一方兮,非主不依。”古代男女把梧桐視作“愛情樹”,傾訴相思的情懷:“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依約相思碎語,夜涼桐葉聲聲”、“只有一枝梧葉,不知多少秋聲”……

劉蘭芝與焦仲卿的合葬墓旁的松柏與梧桐,以鮮活的生命體表達着“愛且堅貞”的主題。愛是向上的———枝枝葉葉的“情”彼此覆蓋;貞是向下的———根根節節的“意”相互纏結。早在戰國時代的韓何愛情故事就把“貞愛”二字通過鬆柏梧桐演繹得淋漓盡致。宋康王舍人韓憑的妻子何氏很漂亮,康王霸佔了她。韓憑痛苦自殺,何氏也投臺而死,她留下遺書願與韓憑合葬。康王惱怒,偏偏叫人把他們分開埋葬。不久,韓何兩冢之端生出梧桐樹,越長越大,以致根枝交錯,“雌雄鴛鴦棲宿樹上,晨夕不去,交頸悲鳴。宋人哀之,因稱其木爲相思樹”。這個故事是否真實已不重要,因爲人們在人格心理上把“愛與貞”整合爲一體了———這是最好的結果,更是愛情精神的體現。

《孔雀東南飛》的結局依然是“愛與貞”在生命之樹上得以完美地結合:“兩家求合葬,合葬華山傍。東西植松柏,左右種梧桐。枝枝相覆蓋,葉葉相交通。中有雙飛鳥,自名爲鴛鴦。仰頭相向鳴,夜夜達五更……”我在讀這些詩句的時候,同樣獲得一種愛情精神的啓示:愛情因堅貞而珍貴,而永恆!

無論是封建禮教社會,還是戀愛自由時代,愛情都需要一種精神———積極向上,同時深深扎向大地!可今天,人們缺少的正是這種愛情精神,以致愛情脆弱,因爲它的根鬚不牢,也就是說堅貞的力量薄弱。爲什麼會這樣呢?我不由得關注起西方文化傳統的愛情精神,人們的愛情也是誕生於樹。在我看來,西方愛情精神更重視向上的自由性———即天堂的歸宿。亞當夏娃吃了伊甸園的禁果而成爲夫妻,這是上帝的'旨意,男女之愛,成爲人類的原罪!於是,接下來人類的一切行爲都是背叛與反背叛———走不出這種怪圈。諸神之間錯綜複雜的性愛,引發一場場重大災難。大洪水時代來臨,伊甸園中的“愛情樹”,還能生長嗎?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於惡之境,只得以極端的“善”———殉情,回答人類。這雖然與中國的焦劉之愛、韓何之愛、祝樑之愛的終結是相同的,但羅朱擁抱着愛情升入了天國,而焦劉的靈魂離不開樹上樹下———他們愛情之樹本就在家園中,其愛情也就更富有現實的精神歸屬,自律多於自由。

中國文化重於“大地情結”,愛情之樹向上伸展受限制便寄望於向下拓延。西方文化偏重於“天”的元素,根據希伯來人的傳說,天被分爲九層,每三層分爲一元。智天使基璐帕象徵着神的智慧,守護着伊甸園。在猶太教和基督教中都認定他是神將亞當和夏娃逐出伊甸園後,遣於伊甸園東方,用旋轉的火焰之劍與另兩個智天使共同守護生命之樹。

因爲松樹四季常青,信仰基督的基督徒賦予它永恆的生命———尖尖的樹梢指向天國,點綴在樹頂的星星代表着指引智者到伯利恆尋訪耶酥的那顆特殊的星。天空是巨大的,自由的,相愛的人傳達心聲的不是鴛鴦,而是星光。愛情向上飄浮,無根也無束,自由快樂,可是人性之“惡”———伊甸園裏有善果,也有惡果,愛神把相愛的男女引向天堂的路,推下那些食了惡果的人,使之墮入煉獄與地獄。自由精神與愛情精神在現實中衝突,因爲快樂的雙翼無法承載沉重的原罪。性愛自由與文化自由的同構,造成了今日男女關係混亂局面,引起了越來越多的人反思,呼籲釋放原罪感,多食愛情的“善果”,來拯救自身。

再來看中國的愛情樹,它向上枝葉連連,鳥聲囀囀,宣泄着美好的衷情,同時它的根鬚扎向大地,訴說着忠貞不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