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放在鄉村上空的花朵經典散文

有農舍的地方,就有炊煙。炊煙是農家人一日三餐的訊息,是大山裏一代又一代人生命延續的根。炊煙升起的地方有我的老家,當一縷縷炊煙從老屋的天井嫋嫋升起的時候,我知道,年邁的母親又安安靜靜地坐在竈前了。

開放在鄉村上空的花朵經典散文

記憶中的炊煙總是與秸稈和柴火聯繫在一起的。每年夏秋兩季,麥子脫粒了,黃豆歸倉了,就會留下許多秸稈,秸稈堆在屋後的山牆邊,形成一座小山,可以當做引火柴,每到做飯時,母親就會順着“小山”邊沿一圈一圈地抽取,以保持平衡,不至於使“小山”倒下來。真正派上用場的還是耐燒的硬柴,這就要靠父親上山去砍了。那時候,每天天不亮,父親就從土炕上爬起來,草草抹把臉,就拿着鐮刀帶上牛皮繩進山了,待到早飯時,就會聽到場院邊“哐啷”一聲響,那是父親將背上沉重的柴火撂在地上發出的聲音。之後,父親一邊把柴火一排排碼放在場院邊的塄坎上,日積月累就形成了一座柴山,一邊喘着粗氣,撩起衣襟一遍一遍地擦着汗水,可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仍不停地往下淌,他的褲腿也被深重的露水打溼了,沾滿了草屑和泥土。倘若是在寒冷的冬天,父親的眉毛上還會結上一層白白的霜花……當然,場院邊上不斷增高的柴山也有我和大哥的一份功勞,那時候每到放學或逢節假日,我們一夥孩子就會拿着鐮刀進山去砍柴,但常常是隻顧了玩耍,到了夕陽西下時才慌了神,急急地爬上一棵大樹,三下五除二地砍下一些樹枝,背起一路小跑着回家,趁大人不注意,就勢扔到柴堆上去,生怕捱了大人的訓斥……此時,母親正在梨木案板上擀着雜麪條,看到我們回家,就對我們說:“去洗把臉,飯就熟。”鍋裏的水開了,水汽氤氳,由於沒人往鍋洞裏添柴,鍋底的火苗黯淡下來,母親時不時地還要快步來到竈邊彎了腰去添柴,再順勢拉幾下風箱,若是碰上風向不對,一疙瘩一疙瘩的濃煙從竈口涌出,母親就被嗆得連連咳嗽,淚流不止,用手去揉,眼睛紅紅的,就像屋後秋天裏熟透了的火鍋柿子。

儘管如此,我對炊煙還是情有獨鍾的,因爲它與可口的美食相依相伴。小時候,我總是盼着生病,不但能得到家人無微不至的照料,更重要的是能吃上平時吃不到的好東西。比如一塊糖果,幾張麥麪餅,兩顆母親煮的'香雞蛋,但十有八九母親會揉一小團白麪,擀成圓形,用樹葉或百合花包了,做飯時埋進竈下紅燙的灰裏,待飯熟了,掏出來,吹打掉上面的灰,用手掰開,一團熱氣裹着誘人的濃香撲鼻而來,咬一口,齒脣生香,病就去了大半。如果傷風感冒了,那也難不倒母親,她會在鐵鍋裏倒上少許麻油,等燒到六七成,去屋檐下揪幾個幹辣椒,順手從窗臺上掰一疙瘩大蒜,拿一疙瘩生薑,一同切碎後加上調料放進油鍋裏炒兩炒,然後倒上半瓢水,燒開,再打一顆雞蛋花在裏面,這樣,就成了一碗香噴噴的生薑辣子湯,母親讓我趁熱喝下,用被子蒙了頭捂,一會兒便大汗淋漓,直喊“熱死人了”。不到半個時辰,頭不疼了,鼻孔也通暢了。自然,在這一過程中,最爲忙碌的就是母親了,瀰漫的煙氣中,一臉焦慮的母親不時地爬上炕頭,一遍遍地用手摸我的額頭,眼中滿是關切和疼愛的光芒。對她來說,兒子永遠是她一生一世的牽掛。

在我的印象中,母親做飯很是用心、細緻,好像是在完成一件神聖的使命,也好像是在寫一首詩或者構思一篇文章。

母親做飯總是坐在一隻小方凳上的。母親坐上去剛好可以觀察到整個竈臺的全貌。製作方凳的木料用的是老家瓦屋後面塄坎上生長了十幾年的山楂樹,木質細膩堅硬,父親把樹砍了解成木板,用銼子鑿眼安腿,釘子牽繫加固後,就成了母親的專用品,雖然手工粗糙了些,卻很穩當。

母親坐在方凳上,身體微微前傾,兩眼來回轉動着,一會兒瞅瞅竈臺,看鐵鍋裏的水冒氣了沒有,一會兒盯着鍋底,一旦鍋洞裏空了,就會添進去一些柴火,等到火燒旺。母親的氣力有限,折柴時,常常會用膝蓋做支點,這樣,在用力時冷不丁就會打個趔趄,甚至跌倒,但這對母親來說,算不了什麼,大不了重新坐起來,拍打掉身上的土灰,扶正小木凳,繼續她的工作。

母親的手裏握着一隻火鉗,火鉗是鐵質的,奶奶曾經用過,已磨得明光發亮,分家時留給了母親。母親手持火鉗,像是一名指揮家,不斷地調動着各種質地的秸稈和柴火,使它們燃燒,發光,發熱。母親的火鉗來來回回在竈火裏撥動,柴火就很配合地閃轉挪騰,興奮地噼裏啪啦地歡笑。每逢這時,母親就說:“火笑哩,家裏要來客了。”果然,飯快熟時,就來了客人。母親看見燃燒着的火苗心裏就亮堂起來,原本繃着的蒼老的臉上就會盪漾起孩童般天真的笑容。那一刻,母親是舒心的,愜意的,幸福的。

斗轉星移,轉眼母親已經老了,燒好飯,炒好菜,起身時,她總要兩手扶了膝蓋才能勉強站立起來,站起來後又不斷地喘着粗氣。每次看到母親這樣,我的心裏就很不是滋味。炊煙在給我的童年增添樂趣的同時,也把母親嗆老了,但不老的是飄在內心深處的記憶。像開放在鄉村上空的花朵,炊煙傾吐出的是鄉情和親情的芳香,是母親那綿長而溫馨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