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經典散文

入冬以後,地裏就沒有什麼農活了。可王老漢還是每天都擔着雞屎羊糞,或揹着個叉簍、拿着把钁頭,趁着中午陽光正好,或是午後天晴無風之時,有事沒事地就到地裏去轉轉。有時也不管早晨或傍黑,一天總要出趟門。還不到集市,又懶得去兒女家裏添麻煩,也不用騎孫子給買的三輪車,就到地裏遛一圈。

立冬經典散文

屋裏邊還沒有點火爐,坐上一會就有些冷。安了大鍋蓋子的電視又沒幾個臺,多咿哩哇啦地說藏語,看不一會就有些煩。花生早剝完幾化肥袋子啦,夠換油吃。剩下等價錢好剝了賣,也不急。蹲在門口卷顆煙,鑽雲吞霧地抽幾口,也把羊從圈裏牽到了院子裏的楝子樹下面,又抱了花生秧讓它嚼。雞也餵了,狗還不該吃東西,儘管搖頭擺尾地撒着嬌,也大可不必去搭理它。於是,就裹了裹兒孫們打工回來時給買的新棉襖,也不給老婆子招呼聲,就順手拿了提籃子,肩上扛了個小鋤頭,吱呀”一聲開了門,不緊不慢地向坡裏走。

收秋後的花生地裏,落下的花生已發了芽,長了棵。經霜後就黑了葉,不過枝枝蔓蔓地還綠着,這裏一叢那裏幾棵的,地就不顯得寂寞。竟還有螞蚱或飛蟲趁着這正午的陽光,蹦跳着,從這棵秧苗飛向那棵枯草,或落到坷垃下不見了蹤影。壩沿上的蒼耳子棵、野茅草什麼的早就乾透了,走過去就會不小心沾了一褲腿的小刺球或帶尾巴的小尖刺。幾十年前這可是燒鍋做飯的好柴火,只是這些年都用煤球或樹枝,年輕人還用電用煤氣,這東西就在坡裏傻站着,風吹雨林地朽了去。只是不象自己小時候,能點了火柴燒荒玩,迎着風點了火,一串火苗隨着風勢往前跑,濃煙滾滾的很好玩。現在村裏、鎮上的`管着呢,不讓串荒燒秸杆,說是城裏有霧霾。王老漢有時不明白,城裏的小車擠滿了街,哪個不是菸屁股?有了霧霾空氣差,倒怨起莊戶人家的一把草。不燒就不燒,王老漢想,現在的孩子電視、電腦的有的玩,誰還象以前那樣坡裏地裏地野?誰還會閒得沒事燒荒去?

玉米秸也成了廢東西。不象以前缺吃少柴的光景裏,人們不只每天做飯要燒柴,烙煎餅、烀豬食,更是離不了燒柴禾。秋後冬日裏,掃樹葉,用竹耙摟坡沿路邊霜打的草,就成了大人小孩常做的事。剛會跑的小屁孩就知道拿了鐵條串樹葉,等稍微大點就懂得拔了嫩茅根、甜秫秸什麼的,讓嘴饞的孩子撿拾把柴禾拿來換。若是路上見了樹枝或朽木,更會歡喜地撿了去。玉米秸就成了硬質的好柴禾,燒鏊子燒鍋時可以引了麥秸、乾草的慢慢燒。可現在很少有人家再燒玉米秸,所以秋裏掰了玉米後,就用钁頭砍了堆到溝沿邊,風吹雨淋地漚腐着。有的不等地種麥子,就任它在地裏傻站着,來年開春再拾掇。

地瓜刨得晚了些,秧子都遭了霜,這裏一攤那裏一堆的,倒象是爛透了的髒衣服。也就不甘心腐爛的竟發了芽,擡頭伸腰地向上長。地裏就顯出一些生氣來。地瓜早就賣完了,現在沒人家再吃瓜乾麪煎餅,也就不用切曬地瓜幹。一到霜降前後,用钁刨或開了手扶翻出地瓜後,擰了泥,裝了車,拉到鎮上就賣了。鎮上替粉廠收地瓜的攤子好幾個,一天刨了拉了去,過秤就付錢,見錢快着呢!二毛多一斤,一畝地能賣七八百,不少了。收地瓜後沒下過場象樣的雨,土茬還是新翻開着的。王老漢用腳踢踢壠溝裏的土,竟有落下的地瓜露出來。這是誰收的地瓜不仔細,白白地埋在地裏爛掉了。王老漢就用鋤頭刨起來,一小會竟撈了小半籃。

沒有風,日頭明晃晃地掛着,下腰揮鋤地幹了會活,王老漢就覺得身上熱呼呼地要出汗。他用腳搓掉鋤頭上的土,扛到肩膀上,提着籃子向地邊走。壩沿上有棵老棗樹,有些歲了。他記得這樹在自己小時候就這樣彎着身子生長着,那時候秋裏夏裏地和小夥伴們樹上樹下地瘋,不怕棗枝上的刺扎破了肉,也不怕蟄了毛子蟄疼了腿。一晃幾十年過去了,自己不知不覺地就老了,這樹還每年鬱鬱蔥蔥地生長着。

蹲在樹下捲了顆煙,王老漢美美地抽起來。幾隻麻雀在不遠處的一地棗葉裏蹦跳着,還相互“嘰嘰喳喳”地閒聊着。這東西倒是不怕冷,冬裏夏裏地不閒着。王老漢想,這小傢伙不嬌貴,倒比燕子、山雀的潑實得多。燕子一入了秋就飛得沒了影,費勁勞力地搭了窩,一年倒有幾個月清閒着。而且活得很仔細,一到春裏天暖了,就忙不迭地去河邊銜新泥,一點一點地壘好了,又仔仔細細地銜些草呀枝呀地鋪新窩。吃食也是很講究,說吃什麼蟲就專愛吃什麼蟲,想嚼什麼米就專挑那種米,還怕冷怕熱地去遷徙。哪象這莊裏坡裏遍地都是的麻雀,潑潑辣辣地過活着,很隨了莊戶人的日子了。

抽了顆煙,看看日頭還高着,王老漢就捻滅了菸頭站起來,他想順路去菜園裏拔些芫荽去,這也是昨晚老婆子交待的。傍黑時小兒子提了羊腿送過來,說明兒立冬煮煮喝,年紀大了能抗冷。兒子孫子的孝順呢!王老漢雖然嚷兒子亂花錢,心裏還是美不滋得暖。想想現在日子真是好過了,小時候一年吃不了幾回肉,這臨老了竟能隨意地吃。以前年啦節啦地吃不上肉,現在立個冬就要喝羊湯,真是變著名堂地找節過。

菜園就在河南沿,分把地裏種了七八種菜。靠路的一趟山藥早收了,山藥豆子烀了鹹蒿菜,山藥等過兩天拔了蘿蔔一塊埋土窖。白菜還能長几天,圓滾滾地灌滿芯。韭菜早老了葉子不能吃,就讓它自生自滅地腐爛去,幹葉子能護了韭菜根,一開春就又油油綠綠地發出來。辣椒棵還沒想着拔,紅的、綠的椒子還一撮一捏地亂掛着。大蔥也要過幾天刨,乾乾葉子好存放。芫荽、菠菜的還綠着,立冬時的芫荽正好吃,沒有夏天裏的臭吧味,王老漢就蹲在菜畦邊很細心地用鋤尖剜起來。這東西還嫩着,又連着幹了幾十天,霜降後也沒有再澆水,用手很難拔得出根,那樣就碎了葉柄不成棵。

拔完芫荽站起身,王老漢邊搓弄指頭上的泥,邊向菜地旁的麥地看。一畦畦地麥苗很旺實,早脫了剛出苗時的嫩黃色,一地綠綠地很看。雖然幾十天沒下雨,可墒底到還不缺水,再加上天還不算冷,麥苗就曬暖飲露地生長着。麥苗很會喝露水,清早到地裏走一圈,你就能看到露珠全滾進了麥葉半卷的葉筒時,既使葉尖上晶晶瑩的水珠兒,也都落到了麥根旁,滋滋潤潤地保了墒。

立冬了,天就要變冷了。可麥苗一點也不怕冷,哪怕澆了井水結了冰,等來年開了春,照樣會分孽長起來。最好冬裏來幾場雪,厚棉花似地鋪開去,那麥苗就會你擠我,我挨你地,舒舒爽爽地睡了去,也會有耐不住性子的就探出了綠色的頭,向呼嘯的寒風打探着話: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

王老漢似乎聽到了,不覺舒心地笑起來。他好像看到了,這一地的綠,隨着季節的變換,已是一片金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