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啊，怎麼那麼西啊，那麼西啊……”
我無聊的喃喃自語，被妻敲打車窗的聲音打斷。我知道自己的煩躁心情不自覺的留露出來了，妻怕影響兒子。
自從早晨收拾行囊從邯鄲上路，上午四個小時的行程，如期到鄭州西服務區，吃飯、休息、加油，下午繼續向西，漸漸地感覺到了累。距離陝西楊凌兒子上大學的目的地，應該還有一半的路程。我憑印象記得過了東都洛陽就是陝西地界，今天的河南怎麼這麼突然就大起來了？心裏的煩亂也跟着河南的版圖大起來了。連霍高速一段接一段的修路，大部分的路段只有兩車道，且大貨車很多，速度遠遠比不了京港澳告訴。好在不需要多看路牌，沒有什麼岔路，只須一路向西就好。已是夕陽夕照，放下遮陽板，迎着陽光，由不得我嘴裏就“西、西……”起來。
車到潼關附近，忘記了因爲什麼，高速封閉。下來高速，仗着若干年前來旅遊過，一路打聽【我可憐的手機導航，基本就蒙圈了】，橫穿西安，向西漸漸走上了一條沿河的.小道，竟然是石子兒土路，天有些昏暗，偏偏一霎時涌起狂風，心中陡起驚怖：只有一百多公里了，卻遲遲上不了正途，晴天瞬間風起雲涌，難道俺的“西遊”途中也埋伏着哪方妖孽？！好在俺唸佛多年，緊要關頭自有神助：果斷掉頭，迷途知返，找到路邊一店家指點迷津，重上高速，已經覺得世界影影綽綽，不是世界，是“視界”，開大燈，向西就好。心知只有百多公里，上了高速就不怕不怕不怕啦！一定在天完全黑之前趕到楊凌。
此後一路無話。妻可能在風雲乍起時也有些驚懼，還在後怕中。兒子也因爲在問路中“不積極”“不作爲”被妻責怪，悶不做聲，是不是生着悶氣就不知道了。
下高速路時已是全黑，憑着弱弱的車燈光，以二十多邁的速度，慢慢趕到了學校，慢慢上了“五臺山”【第二天上午，再上五臺山，我都被自己感動了：坡陡天黑學校大，宿舍樓前那窄窄的小道，俺是怎樣經歷的呀！俺的神呀！】。暗夜裏，鼓勵兒子跑起來，找到宿舍，妻幫兒子拎着箱子上三樓，我熟悉了一下環境，把車開到宿舍樓口兒，送東西上去，妻已在幫兒子擦櫃子、鋪牀。我有意讓兒子自己佈置小窩，於是說餓了，拉妻、子出校門吃飯。
飯畢，我用故作輕鬆的口氣問兒子，要不要一起去賓館，“洗澡方便”。其實，我真的希望跟兒子一起到賓館休息。這一天下來，尤其是潼關下高速以後的遭遇，我們都需要互相在一起彼此慰藉。同時，我也真的希望兒子回宿舍。因爲這是他成年的標誌，第一次“單飛”，不希望他對我們太多的留戀。兒子跟我們說“我回宿舍了，明天見”。他跑了，只幾步，就消失在夜色中。
我瞬間淚崩……
我和兒子彼此間幾乎都是透明的。我的心，他知道，他的跑，我知道：轉身跑開是避免當面的淚奔。在後來兒子的空間裏，我知道了當晚後面的情形：兒子回到宿舍，舍友各自躺在牀上，沉默。兒子有意聊幾句輕鬆的話題，沒人回答，歸於沉默。可以想象，幾個少年，一個吉林的，一個江蘇的，一個廣西的，一個陝北的，共同的選擇是黑暗中沉默，用沉默對抗落寞。
第二天早上，找到兒子已經是在籃球場上了。闊大的運動場一定俘獲了兒子的心，幾十個籃球場地在那兒敞着，看着就奢侈。暑假跟同學到邯鄲大學打籃球簡直就是不堪回首了。到秀山參加迎新，體驗了一把大學生的熱情。參加了學院的新生家長座談會，兒子辦了手續，校園卡，領了軍訓服。體驗大學生食堂，就不用問漢中涼皮兒、岐山臊子面是不是正宗了，連賣肉夾饃的服務員那一口陝西腔都是地道正宗！
西北農林的北校區三號樓，是民國建校初的建築，彰顯了學校歷史的悠久，第三天參觀的南校區、博覽園、農業博物館，顯示了學校的現代風貌。校區很大，開車進去要轉半天。農博館出來才知道，現在街上人們把玩的所謂崖柏，百分之百是假:那玩意兒中國人都沒見過活的，您說那還真的了嗎？在農博館，我鄭重地告訴兒子，從今以後，你的學識就在我之上了，作爲一個成年人，無論做人還是做學問，我都給不了你更多的指導了，今後我說的都只是“建議”了，大小事情你斟酌定。現在想來那情形，就是一個精神上的“成人禮”。
中午吃飯，館子兒子選，菜兒子點，錢兒子付。從暑假裏到上海、蘇州的畢業旅行，我基本上就一直這樣做，放手讓兒子安排吃、住、行程，我和妻只是陪同了。中午酒店洗完澡，兒子在牀上略睡一會兒。我想着第二天早上回去的事兒，一回頭看到牀上睡着的兒子，竟抑制不住，瞬間涕淚縱橫：一家人高高興興來，明天我要把兒子獨自留在千里之外，獨自回去了。妻遞給我毛巾，“別讓孩子看見”。我心裏絞着，就是捨不得。大概就像嫁女吧。
下午，送兒子到學校，一路妻不停囑咐着，快到宿舍樓下了，妻止步。我估計她怕hold不住。我送兒子拐了最後一個彎，故作輕鬆地擡高音調:“有事打電話，沒事發短信，週末視頻，多找老師聊聊。就這，走了。”我和兒子或仰頭，或低頭，都不敢對視，不肯扭頭。“就這吧，走了”，我扭頭，把背影留給兒子。和紅着眼圈兒的妻開車回賓館。
傍晚，最後在楊凌的街上轉轉，買些路上隨口吃的東西，看着滿街的大學生，小情侶，心情漸趨平靜。米粉店要一鍋“微辣”，慢慢品，其實就是感受一下在年輕學生包繞下的氛圍。“都是人子啊。”
第二天一早，天還黑，開車上路，小心翼翼。等上了高速，飛奔起來，心一下子空了，淚又開始刷屏了……中途加油，方向盤交給妻，用時時提醒妻“慢一點”來填補空落落的心。到家，關上門，坐在沙發上，打開空間，打上當時的心情“瞬間成了空巢老人”。
還好，還好。我和妻週末閒暇，就去邯鄲學院走走，看大學生軍訓彙報，聊聊兒子。去河北工程大學走走，看看孩子們打籃球，聊聊兒子。體驗體驗食堂，打打乒乓球，聊聊兒子。
我和妻相約：“好好的，別讓兒子擔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