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馬古道守望人優美散文

仲春三月,大理古城內外花事正酣,繁麗如夢。古街老屋、石路溪畔飄來的縷縷清香,讓你猜不透來自哪種花類。是靜潔的梨花,還是熱烈的杜鵑?是嬌羞的桃花,還是矜持的玫瑰?蔓藤上攀援的薔薇花,老院裏伸出的木瓜花,更像是春姑娘婚禮的伴娘——隨風搖曳,不爭不競,也就避開遊人“花開堪折”的念頭。

茶馬古道守望人優美散文

大理的街巷,仍保留悠悠古韻。偶爾進入耳畔的白族民歌,偶爾看到的老號銀器店……讓你淡化新景,深懷過往。由此想到金庸筆下大理段氏的聚集地,想到令人肝腸寸斷的斷情谷……由此萌發尋訪金大俠小說中的名景勝地。於是,以採風名義,輾轉找到當地文化學者。誰知,藏書室一隅,那位戴着厚瓶底般眼鏡教授笑了,說金庸在內陸游覽之地屈指可數,直到如今,還沒有來過大理,又何談段氏舊地、黑木崖、思過崖、煙雨樓……

一片茫然感向我撲來。於是,如癡如醉毫無定向地走入巍山縣。

在邊陲山城的賓館入眠,靜夜如止水。原本該沉眠到曉,然而,耳畔總隱約聽到漸行漸近,隨後又漸行漸遠的馬鈴聲,致使多次夢迴千里。是幻聽,還是真的有馬幫經過?

第二天清早,我在古城內的月華街飯館吃早餐時,與古宅前閒坐的老人談論夜間那神祕的聲響。老人指着縣城東山方向說,千百年來,古城周邊一條古道,靠販運爲生的馬幫不停過往。大小不一的馬羣馱着絲綢、茶葉、中藥、工藝品等珍貴物件,從西北而來,向西南而去,在國與國之間持續着貿易往來,近年馬幫少見了。

他看我失望的樣子,向街心一指,笑着告知:水壩街上還留着一處經營了幾百年的老馬店。當年,馬幫的夥計和現代過往的遊人,只要到巍山,都願意在那裏歇腳!

我踏着隱現着馬蹄印的青石古路來到水壩街。幾經打聽,終於在衆多古舊宅院之間,找到了李家老馬店。

我拉開老店的兩扇木門,一條避免走馬滑蹄的鵝卵石甬道,向老園深處延伸。儘管我的腳步很輕,仍然驚動了老馬店的主人。一位滿頭白髮、臉上佈滿皺紋的老太太健步走來,招呼着遠來的客人。那笑聲、那語氣、那動作、那表情,讓我想到電視劇《新龍門客棧》中那位精明、潑辣的年輕女主人。我敢打賭,半個世紀前的她,無論就相貌、經營謀略而言,還是從待人接物的技巧來講,都能“紅透”整個水壩街。

老人家叫米德潤,是雲南邊陲巍山古城最後一家老馬店的忠實守望者。老人儘管年過八旬,依然精神矍鑠,耳聰目明。老人說,她婆家姓李,所以這裏叫李記世生客店。這家客店從清代就開始經營,已歷經五代人掌店。老店主要接待南來北往的“馬幫客”,故此也被人們呼作“老馬店”。她從十四歲嫁到李家,二十歲獨掌客店的“經營大權”,屈指算來,已有六十餘年了。

米老太太在我不斷提問下,眯着雙眼遙望天際,追憶起馬幫往來的繁盛時期。她說,那段時日,絡繹不絕的馬幫不斷進出她家的大門,院內有時聚集一、二百匹健馬。年輕貌美、心靈手巧的米德潤既要照顧客人的吃住起居,又要看護好馬廄裏的馬匹。作爲馬店的當家人,首先要懂得識馬。看一眼馬的“頭旋兒”和眼神,就能知道它是否能遠行千里而不倒架。在老人娓娓道來之時,我恍然看到舊時光景——遠行絲綢之路的馬幫客人住店,想與短途客人換一匹千里良駒。於是,米家媳婦亮相在二人之間,笑聲朗朗,論語香脆,在品鑑“龍駒”與“劣駒”之間秉持公正,議價精準。馬客們紛紛擁戴老店的“商務代表”。由此,馬店多年來總是笑語歡顏,一團和氣,沒有發生過馬客以劣馬換走好馬的事。

米老太太的老伴早已亡故,兒子在外打工,她獨自堅守着這座李記世生客店。老人說,現在雖然很少見到馬幫的老客戶入住了,但當年許多“馬客”還是陸續來這裏追懷舊時歲月,把這裏當作南詔故地的一景。每當見到當年的老客戶,老人與他們會大笑一場,大醉一場,揮淚憶往事,談笑到天明。按說,老人現今有兒子贍養,又早過了古稀之年,該享享清福了,但是米德潤老人情繫老馬店,已經把這裏的`老屋、老井、老門樓以及過往的老客戶當作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了。

我掃視老店的院落,登上歷經數百年風霜雪雨,構架明顯老化卻頑強支撐百餘年的木樓客房,見下面是敞開的馬廄,上面是閣樓,是馬幫客人休息的地方。老人笑聲不斷,一把拉住我,走向更爲破舊的閣樓。隨着木梯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我隨着老人爬了上去。但見一排排地鋪佔用了大半個房間,除了牆角有簡單的洗漱用品外,沒有任何擺設。老人站在地鋪前,雙手把被褥一揚,用力一抖,揮舞幾下,一牀被褥就整整齊齊地鋪展在眼前。看到年逾八十的老人身手矯健不減當年,我興奮地爲她鼓起掌來。

當我向“老馬店的守望者”問起現今的客房價格,又是大吃一驚。老人說,不管是老客還是新客,住一天一律2元。當然,吃飯還是由客人自行解決。老人說,做飯的炊具、廚具以及熱水一一免費提供,就像當年一樣。

兩元,在北京城買不了一根雪糕。可是,在李記世生客店就能踏踏實實、親親熱熱住上一天一夜!令人真的難以想象。老人見我詫異的樣子,又是一陣大笑,她表示,兩元是很多年前議定的房價。在物價上漲的時日,也曾想到過提價,但總怕老客戶寒心。老客戶都是衝着往日的情感來的,總不能讓老熟人說老馬店變味兒了吧?

多麼純樸的老人!多麼深情的守望者!

臨別,老人從院中的古井裏提上一桶清水,請我品嚐一下。她說,只要進老馬店的人,都是與這裏有緣的人。總不能連水都不讓客人喝一口吧!

一股清涼、甜潤的井水慢慢滲入我的喉嚨。向老人揮手道別時,看着老人被風吹起的一縷縷白髮,看着老人依依不捨的樣子,我的眼角溼潤了……

時光如梭,歲月無情,恍惚間與大理的巍山古城一別十年!每每介入有關絲路的話題,我總是仰望天際自問:世情漸薄,人情已淡。雲之南,山城內的古街一隅,老馬店守望者還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