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母親經典優美散文

周敦頤以一篇《愛蓮說》留下了關於蓮花的千古絕唱,朱自清更是以《荷塘月色》的低吟,讓荷花與月色成爲永遠的戀歌。蓮,這種生長於池塘沼澤的普通植物,美麗了多少藝術大師的筆墨,豐富了多少文人騷客的想象!

懷念母親經典優美散文

我愛蓮,不僅僅因爲她被古今藝術大師們反覆讚歎,不僅僅因爲她被賦予某種宗教和哲學的內涵;我愛蓮,是因爲“蓮”是我母親的名字,是母親身上所表現出的美的品質,使得蓮花成爲我心中愛與美的象徵。

母親,正如她“蓮”的名字,處處表現出樸素、和藹、慈祥、淑潔的風韻。母親的一生,就像一枝如火的蓮花,無私奉獻着璀璨的美麗;就像一朵如蓮的火焰,毫無保留地燃燒着平凡的生命,溫暖着家庭和她身邊的每一個人!

1

我的降生,曾經給父母帶來怎樣的歡喜?

1957年隆冬那個寒冷的早晨,伴隨着這個城市有史以來第一座公路鐵路兩用橋通車的鑼鼓和禮炮,我來到了人世間。母親忍着陣陣劇痛,以虛弱的身體點燃我的生命之火。我時常想象母親那綻放在痛苦中的微笑是什麼樣子。自從母親給了我生命之後,她的恬淡慈善的微笑就始終陪伴着我,母親的笑容很美很美,勝似蒙娜麗莎的微笑。

在我兩歲的時候,一次持續不退的高燒之後,一種被稱作“脊椎灰質骨炎”的疾病在一夜之間奪去了我行走的能力,我的四肢忽然變得綿軟無力,不能動彈。當時父母尚很年輕,沒有多少生活閱歷,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束手無策。母親抱着鬱鬱不樂的我失聲痛哭,並找到給我打針的醫生和幼兒園的阿姨,要她們償還一個健康的兒子。哭過、鬧過之後,疲憊而憔悴不堪的母親開始揹着我風裏來雨裏去地四處求醫。

父母都是一家國營電廠的職工,爲了給我治腿,他們時常請假。只要是聽說哪裏的醫生能治療此病,不論路程多遠,父母都要揹着我前去診治。那些日子,父母抱着我走遍了省內外所有知名的醫院,遍訪了聽說到的民間郎中,甚至冒着上當受騙的風險求助於江湖遊醫。父母那微薄的工資收入全部用在了給我治腿之上。爲了省錢,他們常常寧願抱着我步行幾十裏,也不肯乘坐公交車,在路上餓了連個燒餅都捨不得買了吃。記得有一次,天剛矇矇亮,母親揹着我頂着嚴冬的寒風趕往郊外一家診所去看病。我們都沒有吃早餐,途中我看見路旁小餐館裏剛剛出籠冒着熱氣的白花花的包子,哭鬧着要吃。我們走進小店,母親猶豫了好一會兒,最後只買了一個包子。母親將包子放到我手裏,又揹着我趕路。我拿着熱乎乎的肉包子,正要送進口裏,突然竄過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叫花子”,一把搶過我手裏的包子,飛快地塞到他的嘴中。我驚恐地哭叫着,母親望着漸漸走遠的乞丐,眼眶裏分明噙着淚水,但她拍了拍我的背,微笑地說:“算了,別哭,看完病媽媽再給你買。”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許多單位精減人員,電廠的領導問我母親是去還是留,母親未作任何思考地選擇了放棄工作,從此她全身心地傾注到爲我治腿的求醫之中。

我的漫長求醫之旅,直到我25歲結婚才告結束。我的殘腿經歷了大小十餘次的手術,最終還是未能治癒。然而,我的父母爲此忍受了多少艱辛和苦難呵!母親爲我失去了工作,爲我耗盡了美好年華,甚至付出了整個的生命!

2

儘管我身體殘疾,父母還是沒有忘記讓我上學求知,當我達到入學年齡時,母親就送我到電廠子弟國小報名。開始時,接受新生報名的老師看見我身體殘疾的樣子,皺眉搖頭地拒絕我入學。母親找到學校領導,說了很多好話。彭孟君老師聽說了我的情況,主動對校長說,這個孩子我收下了。在通過了從1數到100的入學測試之後,我成了彭老師班上一名正式學生。那一刻,母親和我的臉上都露出瞭如花的笑容,似乎天空也格外地開朗了起來,眼前一片燦爛的陽光,我感到心裏好舒暢,好舒暢。

上學了,父母繼續尋找一切機會給我治腿,這樣一來,難免要耽誤不少功課。每到考試之前,彭老師總要利用課餘時間爲我“開小竈”補課,正是她耐心細緻的輔導和熱心鼓勵,我的學習成績一直處於全班優秀行列。

我之所以最終成就自己的作家夢,除了童年苦難的經歷,除了父母的無私疼愛,還得益於我生命中遇到的那些善良的尊長、老師和朋友,是他們的關愛、鼓勵與支持,使我有勇氣直面命運,一步一步走出快樂的人生之路。

3

??肢體殘疾人都有這樣的體驗:每當天氣變冷的時候,殘肢就會凍得冰冷麻木,進而生出凍瘡來,潰爛難愈。上學之前,到了冬天母親總是讓我坐在火爐前讓患肢得到溫暖,所以我的腳基本上沒生過凍瘡。上學後,坐在冰冷的教室裏,殘肢得不到溫暖,一天下來整個下肢凍得彤紅,毫無知覺。回到家裏,母親第一件事就是用溫水給我燙腳。如果一時爐火未燃起,沒有熱水,母親就將我的患肢裹在她胸前的棉襖裏,用自己的體熱溫暖我的殘肢。我*在母親的懷中,享受着溫馨、博大的'母愛,對她說起學校的事情,聽她輕輕吟唱着童謠。

有一個冬天,早上出門時天氣還不怎麼冷,可到了下午,突然颳起了北風,氣溫驟然冷了許多,衣裳單薄的人被凍得全身發抖。我忍着寒冷聽老師講課。老師講着講着停了下來,我順着老師的目光望向教室的窗外,驚喜地看見我的母親手裏抱着我的棉衣和一隻紅色的橡膠熱水袋,站在窗前對我微笑着。我的心裏猛然涌起一陣溫暖的激流。母親給我穿上棉襖,將熱水袋放在我的患腿上,然後站在寒風瑟瑟的教室外等到我下課。當我走出教室,母親接過我的書包,我們一起回家。我望着母親微笑的面容,心裏暖融融的。

4

那時我們住在電廠的家屬區,一色的紅磚紅瓦平房,鄰居們都相處得友善。家屬區裏那些大大小小的孩子更是玩得火熱,經常是一拔一拔地走東家竄西家,在一起難免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我家屋後是一個小山坡,山上是鄰居們自己開挖出來的菜地,種了各種各樣的蔬菜。有時我們這些小孩子跑到山上去捉迷藏,有時就在山上抓螞蚱,或在塹壕裏搭草棚,那是孩子們的天堂。

有一回,我們玩過捉迷藏的遊戲就開始了一次大規模的“揠苗助長”活動,用手將山上菜地裏的蔬菜都往上拔起一些,讓它們“長”得高一點。我們欣賞了一番自己的“傑作”,玩起別的遊戲。黃昏之時,玩興已盡的我們樂滋滋地回到家裏,卻早有一把粗大的竹枝在等着我們——大人們發現自己的蔬菜一下子成了奄奄耷耷的樣子,準確無誤地判斷出是我們乾的,於是告狀,咒罵,一時間,家屬區內哭喊之聲四起。也許是我臉上沾滿了花裏乎俏的泥土和汗跡,顯得有些滑稽可笑,當我跨進家門的時候,本來是板着面孔的母親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露出想笑又不笑的樣子。但她很快斂住了那一抹似笑非笑的面容,恢復先前的嚴肅,一把將我扯過去,讓我雙膝跪在一塊搓衣板的齒面上,直到我作出不再參與那些破壞活動的保證。

到了晚上,母親撩起我的褲腳,輕輕撫摸着我跪得發紅的膝蓋,心疼地對我說:“孩子,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再不能像他們那樣去野了。你一定要好好讀書,將來做一個有出息的人!”我仰臉看見母親眼眶裏閃動的淚水,明白自己的行爲傷了母親的心,便羞愧地低下了頭,將母親的話深深記在了心裏。

5

因爲有三個兒子,母親又沒有工作,全家人的生活只能依*父親一人那很少的一點工資來維持,生活過得非常艱難;母親像一名技藝高超的魔術師,精打細算地安排着家裏的一切用度,使我們清貧的生活井井有條。

母親原本不會理髮,爲了節省家中四個男性成員的理髮費用,她大膽地操起裁布料的剪子,給我們剪髮。開始時剪得不怎麼好,鄰居和同學們看到我們不倫不類的頭髮,紛紛取笑,至使我們一度哭鬧着不讓母親剪髮。父親更是大發脾氣,爲理髮的事兒同母親吵過不少架。但是母親仍然以她的韌性在我們頭上試手,還特意到理髮店去偷偷學習理髮師的技法。沒用多長時間,母親就掌握了其中的竅門,理髮技術越來越好。後來,母親理髮的名聲不逕而走,她不但爲我們家中幾個成員理髮,周圍的鄰居、附近的熟人、父親的同事、我們兄弟幾個的同學,都來找我母親理髮。母親總是笑容滿面地答應每一個人的要求,有時理髮的人一來就是好幾個,母親就顧不上吃飯,寧願自己餓肚子,也不讓別人等得太久。當然,母親給別人理髮都是義務的。那時候,我們家的階檐下總有着不絕於耳的歡笑聲。每次理完髮,母親一面打掃地上的毛髮,臉上盪漾着欣慰滿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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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秋天,因爲父親所謂隱瞞家庭成份的問題,我們全家被父親單位用槍押着遣送到老家鄉下接受監督勞動。可是故鄉的鄉親們並不認爲我父親隱瞞了成份,幾個月後的一個陰雨綿綿的早晨,他們用一艘木船將我們一家又送回了城裏。父親的單位依然堅持原來的決定,認定我父親是富農分子回來翻案,他們向門衛人員打招呼,不准我們進入廠內,並將我們的傢俱扔到河灘上。我們像流浪者一樣無處安頓,最後只好在廠外圍牆旁一間廢棄的破茅廁裏聊以棲身。

全家已不剩分文。我們白天跟着父母到市裏有關部門上訪,晚上回到河邊那間破茅廁裏,熬過一個又一個寒冷的夜晚。鄉親們送的一點糧食不知什麼時候被人偷去了,做飯的鐵鍋也不見了蹤影。我們全部的家當就剩下幾件破舊笨重的木器,幾個陶罐和一隻鄉下帶來的老南瓜。奔走了一天之後,我們精疲力竭、飢寒交迫,吵着肚子餓,要吃飯。母親並沒有對我們發脾氣,儘管她跟父親心裏都承受着最大的痛苦和憂鬱。母親時常強作笑臉地安慰我們:“別哭,好日子一定會來的!”在她的眼睛裏不只有哀傷,更閃爍出一種希望與自信的光芒。

見兒子們哭着要吃飯,母親抱起那隻唯一的南瓜愣了半晌,既沒有切菜的刀,又沒有煮飯的鍋,真不知如何是好呢!我們一面抽泣,一面眼巴巴地瞅着母親。只見母親笑了笑說:“有辦法了。”話音剛落,她已將手中的南瓜砸在了地上。母親將四分五裂的南瓜揀起來洗淨,盛在一隻陶罐裏,用破磚塊在圍牆下磊起一個爐竈,從河岸上拾來一些幹樹枝,再把裝滿水和南瓜塊的陶罐置在磚塊上,點着火,爲我們煮了一頓沒有任何油鹽佐料的南瓜羹。餓極了的我們卻吃得格外香甜。母親默默地望着我們,用手悄悄摸着眼淚。

7

最令我難忘和愧疚的是,那年我與弟弟打架誤傷了母親。

在那個因無知而不懂事的年齡,我們兄弟間常爲了一些芝麻蒜皮的事情吵架打鬥,每當此時,母親總是偏向我,護着我。

一個秋天的下午,我接受患腿矯形手術後不久,正在屋裏作功能恢復鍛鍊,弟弟見了就譏笑地說:“你這腿還有什麼治的,家裏的錢都給你花光了。”弟弟的刺激自然令我難受和氣惱,於是我當即與他爭吵了起來。母親當時在屋外清掃坪裏的落葉,聽見屋裏的吵鬧聲,丟下掃帚跑了進來。母親隔在我和弟弟中間,推着弟弟往門外走,就在這時候,我順手舉起身邊的木柺杖,用力向弟弟擲過去。可是,飛出去的柺杖並沒有打到弟弟身上,卻擊中了母親的頭部。母親鬆開弟弟,用手按住傷處,蹲了下去。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怔怔地望着母親。母親慢慢站起來,她的額角上出現一塊滲血的傷痕。母親怒罵着弟弟,將他推到門外去了。

我尋出紫藥水給母親塗抹傷口,心中久久不能平靜。我今生無法原諒自己愚蠻無知給母親造成的傷害。是呵,我的殘疾已經在母親和家人的心口留下了永遠難以癒合的創傷,她與我一樣,爲此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壓力,現在我卻又親手施加給母親這樣的打擊,這不是在她原有的傷口上再刺一刀嗎?這哪裏是人做的事情!

深深的自責使我萌生出獨立生活的念頭,第二天,我悄然捲起一牀單薄的鋪蓋,搬到自己的單位,在一間陰暗的破工棚裏住了下來。

可是,我的搬出非但沒有減輕母親的壓力,反而讓她多了一份牽掛與憂慮。母親整日爲我的生活擔心,茶飯不思,坐臥不安,三天兩頭打發弟弟來看我,又是送衣被,又是送吃的。母親得知我是住在屋頂漏雨、四面透風的破工棚裏,讓弟弟陪着跑到我的單位,不容分說地將我的鋪蓋搬了回去。直到我結婚,單位分到新房後,我才離開父母,開始真正意義上的獨立生活。

8

改革開放的春風在中國大地掀起了一股外出打工的人潮,爲了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向世人證明自己的能力,我也決定離開工作了二十多年的市屬企業,南下深圳去尋找一片展示才華的廣闊天地。

動身前夕,我到父母家向他們告別。母親一再勸我不要出去,她拉着我的手說:“你身體殘疾,外面的工作不好找,還是守着眼下的單位*得住,好賴有口飯吃就行了。”我默默地搖着頭。

見我決心已定,母親嘆了一口氣,眼含淚水,滿心憂慮地囑咐我:“一人在外,要學會照顧好自己。沒找到工作就馬上回來。”臨出門時,母親拉住我,硬將一張佰元紙幣塞到我的衣袋裏。我一陣心酸,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握了握母親的手,匆匆地往前走去。當我回過頭時,看見母親站在門前的臺階上,灰白的髮絲在風中抖動着,刻滿皺紋的臉因憂鬱而逾顯蒼老。

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是一個罪人,心裏難過極了。在那一瞬之間,我忽然有些動搖,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還是錯。對於年邁的父母,我究竟做了些什麼?他們爲兒女操了多少心,還要操多少心呢?我不僅不能減輕他們的負擔,卻時常加給他們新的憂慮……

9

在一些好心人的幫助下,我在深圳很快就找到了工作,並一干就是數年。深圳的天空讓我體會了自由飛翔的滋味。然而,在我尋求自我價值的背後,卻是故鄉親人的無限牽掛與思念。

母親始終在爲我擔憂,不論我在電話中怎樣安慰她,她就是放心不下,逢人就說她的殘疾兒子孤身一人在外打工,不知要吃多少苦頭。我偶爾回家探視父母,聽人說起父母對我的擔憂,我還在心裏笑他們這種操心純屬多餘。可誰曾想到,有父母牽掛的日子是多麼的幸福,父母的牽掛是多麼的珍貴,而且有父母牽掛的日子在悄悄地一天少於一天呵!

2001年8月21日下午,我正在深圳大學內我的辦公室裏工作,突然接到妻子打來的電話,告訴我一個驚天動地的悲痛消息:飽經風霜的親愛的母親,於當天上午不幸去世了!

聽到這個噩耗,我的天空整個地坍塌了下來。我痛苦地伏在電腦桌上傷心慟哭,內心充滿無限悲哀。妻子說,母親走得很平靜。但我知道,母親至死都是在擔心着我的。

母親離開了我們,而令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的是,母親走時,我卻沒有在她的身邊,我沒能見上母親最後一面,這是命運對我又一次深重的懲罰嗎?

等我趕回家的時候,母親已安然躺在水晶棺裏,嘴角似乎掛着慈愛的笑容。

出殯那天,我們在母親的墓前點燃了紙紮的蓮花,那蓮花在火焰中綻放,像仙鶴,又像彩雲,它伴陪着母親的英魂,直上九重天堂。

母親的去世,讓我永遠失去了孝敬她老人家的機會,而留給我的是如山的傷痛,如海的憂思。如今,我只能在回想中尋回那過去了的關於母親的點點滴滴難忘的記憶……

母親彷彿如生前一樣地站在故居的屋門旁,默默地注視着我,她那含笑的眼裏是對我無限的疼愛,無限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