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屆歲末孟冬，樓上的山藥葉子逐漸變黃，有些藤蔓甚至已經逐漸由綠轉黃，甚至整條幹枯而呈現咖啡色。這個時節，就是山藥塊根發展的最後階段，再過不久之後就可收成了。
這是種植山藥的最快樂時光，往後的山藥就有兩條路徑可走，一是讓它繼續在土中潛沈，另一則是將其挖掘，讓土中山藥能夠出人頭地。
一
山藥俗稱“淮山”，因原產地位於淮河流域而得名，最適宜在沙質土壤中生長。山藥易於栽培，依據十多年來的觀察，除了有蝴蝶幼蟲（毛毛蟲）啃食葉片的情景之外，幾乎無其他病蟲害，並且營養豐富，具有身體保健的功效。
每年新春三月的驚蟄時分，總會看到前一年歲末冬季所收成的山藥，在大地春風不斷的呼喚中，很有默契地紛紛從頂端冒出了新芽。依循着這大自然循環的軌跡，十多年來，我總是在新春季節裏播種希望，於歲末寒冬中典藏成果。透過這種規律的大地節奏，讓吾人能在無盡藏的時間洪流之中，體會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深層意境。
春雨過後的山藥，似乎長得特別快速。二十來棵的山藥，高低有致地排成一列，棵棵株體健碩，株株欣欣向榮，而原本呈現些微淡黃的葉片，此刻卻已轉變成青翠色澤。感覺得好像眼前所搭設的攀爬棚架，似乎會在一夕之間，全部爲山藥的藤蔓所佔滿。這與剛剛開始發展時的落魄──綠色蝴蝶幼蟲肆虐、葉片破損殘缺的景象，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今年的山藥，播種時機比往年稍慢，其萌芽成長也因之延後很多。山藥嫩葉新發不久，即被毛毛蟲無情啃食，葉片斑斑駁駁，呈現不完整破洞，真是慘不忍睹。有時順着破損的葉片，倒也不易找到肆虐的源頭，原來它們是具備保護色彩的綠色毛毛蟲。在往日的記憶中，去年毛毛蟲蠶食葉片的現象，只是發生在成長後期的九月，而早期發展階段則完全沒有出現，與今年情況顯然大不相同。
這些外表光滑的綠色蝴蝶幼蟲（後來才知道它們原來是鳳蝶），與去年黑斑蝶的有着長長絨毛的黑色毛毛蟲，無論在外觀或色彩方面，都有着顯著的差異。兩種不同種類的毛毛幼蟲，竟然先後出現在同一物種植物之上，着實令人好奇。因爲它似乎隱涵着自然界的深層奧祕，在巧布物種繁衍的契機中，有效調和大地生物的生存壓力。
此一大自然的生存佈局，看似錯綜卻不復雜。因爲有秩序地錯開繁殖時機，均衡地分配成長所需食物，對蝴蝶的繁衍而言，是極其重要的`。自然的纖細微妙，大地的足智多謀，由此可見一斑，不僅令人讚歎，也值得人類仔細推敲學習。
二
回顧去年秋末，樓上原本被黑色毛毛幼蟲啃食得幾乎只剩下葉柄的山藥藤蔓，突然之間又逐漸冒出了新芽嫩葉，再度重新開展它那柳暗花明的生命樂章。這種全新又似乎不太合乎邏輯的轉變，倒令我有些驚訝，經過一番探詢之後，才赫然發現，這並非是一種自然現象，而是完全人爲操控所導致的結果。
原來，居住在我家隔壁擅長園藝的鄰居，因爲基於“職業固着”的因素，不忍心看到整棚山藥那番殘枝敗葉的景象、以及地磚上滿地掃不完的黑色毛毛蟲大便，便在未先行告知的情況下，主動替山藥噴灑了除蟲農藥。當然，從此黑色毛毛蟲便幾乎不見了，山藥也因而多了一次喘息重生的機會。只是這樣的人爲操控，是否符合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則，則就值得吾人細加省思斟酌了。
事實上，樓頂的山藥從去年一月播種，初春開始萌芽長葉，以至於滿棚綠意以來，幾乎沒有任何病蟲害發生。一直到九月初，才偶然瞥見一、兩隻黑斑蝶在山藥附近飛舞。當時除了佩服這些蝴蝶的潛力和超能力，能夠在這都市的水泥叢林之中，找到這片五層樓高的綠野大地之外，並未對這些黑斑蝶的光臨，有着其他特別的想法。
可是誰也沒想到，在這不久之後，卻出現山藥葉片被逐步且大量啃食、以及遍地毛毛蟲大便的不堪景象。剛開始時，我發覺有一些捲曲枯葉，直覺以爲那是由於水分補充不足，而被太陽曬焦所導致。然而，當我近身觀察，打開枯葉時，卻赫然發現整片葉子的兩面表皮全都不見了，只剩下葉脈縱橫清晰可見而已。
以後的發展情況，初期則是嫩葉逐漸消失，到後來竟然連老葉也不見了，只留下沒有葉脈的葉柄，孤伶伶地懸掛在藤蔓上頭。雖然葉片被啃食嚴重，但是在不忍殺生的原則下，也只能搖頭嘆息，持續清理隔壁地磚上頭的毛毛蟲黑色大便，藉以權充山藥的意外養料一途了。
三
場景變易，嫩葉復甦。幾番巡視園圃之後，有一天我突然靈光閃過，在這“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的四季循環中，九月仲秋不正是秋收開始的時節嗎？此時應是山藥準備快速發展其塊根的重要時刻！而經由這些葉片的變易、凋零，它清楚地告訴了人們，大自然生命的奧祕，正在靜悄悄地展開。
此時，由於山藥的葉片，已經被毛毛蟲所大量啃食，使得山藥在不需要供應原本茂密葉片所需水份和養料的情況下，能夠專注地發展其泥土中的山藥塊根。而同樣地，透過這些山藥葉片的飼育，也使得這羣辛勞啃食的黑斑蝶毛毛蟲，能夠因此而順利地幻化成蝶，繼續繁衍其下一代。
然而，現在這種人爲的善意方式，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嚴重破壞了大地生態的平衡以及大自然生生不息的法則。它一方面使原本能夠大量化蛹成蝶的黑斑蝶，幾乎因此而消失殆盡，阻斷了其延續發展的生機；另一方面，也迫使原本應該專注潛沉，以求涵蘊其塊根的山藥，在新芽嫩葉不斷的催促聲中，不得不暫緩其秋收、冬藏的腳步。
蝴蝶有恨，羽化成仙夢碎；山藥無語，土中乾坤分流。在日常生活中，我們是否也經常在復演這種“蝴蝶與山藥”的故事而不自知？盧梭在《愛彌兒》一書中曾言：“上帝創造萬物都是好的，但是一經人手，全都變壞了。”這句話，固然有點危言聳聽，但是卻也隱涵着幾分值得吾人省思的宇宙哲理存在。
終究，過多與不當的人爲干預，顯然會爲這原本平靜且單純的自然環境，帶來無法逆料的慘痛教訓。身負教澤重任的師長以及爲人父母者，必得有一番省悟的空間才行。因爲，人類的自負與無知，往往是造成生物災難的元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