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奶奶講那古老的故事情感美文

作者題記

聽奶奶講那古老的故事情感美文

謹以八十年代的文字,再憶我的奶奶。

1976年,我15歲,奶奶去世;

1984年,我23歲,懷揣文學夢想,便有了懷念奶奶的這篇小說,投稿全國各地,編輯老師的鼓勵,改變了我一生;

2015年,我54歲,奶奶去世近40年,重讀此文,感慨萬分,當年年少文辭粗糙,卻充滿激情,如今雖有閱歷卻再也寫不出這樣的文字。

二0一五年四月清明節

《聽奶奶講那古老的故事》

碗泉歌

愛,人間知多少?父愛、母愛、友愛、愛情如此等等,而我真正懂得愛的時候,確是今天,三十年後的今天。

……

那時候,我還很小,還生活在故鄉。

故鄉其實是北方一個十分偏僻的山莊。周圍盡是綿綿起伏的山巒,誰也不曉得山的盡頭。從溝壑縱橫的山澗中、從雜草叢生的山坳中流出的一股股小溪,在村前彙集成一條小河流向遠方。不要說有一條寬直的大道,就是懸在山間的羊腸小道也沒有幾條。從來沒有人算計過縣城離這裏有多遠,反正村裏老人總固執認爲縣太爺也住咱們土窯洞,冬暖夏涼舒服得很。

山裏人住不起瓦房,祖輩都是窯戶人家.依山而居,高高地山崖,深深地窯洞。從我記得事起,就住在窯洞裏。古老的窯洞不知生息過幾代人,窯面上的泥皮早已脫落,班駁不齊,炊煙把窯面薰成了鉛黑色,好象倒扣的鍋底。窯面上長滿山中特有的棗樹和藤條,一到冬天葉子全掉了,乾巴巴、光禿禿的荒蕪極了。

奶奶有六十多歲了,頭髮早已花白,那層層的皺紋下面,閃着一雙混沌的眼睛,像許多鄉下老奶奶一樣,奶奶有雙三寸長的小腳,一年四季奶奶總是穿着一件粗布對襟襖。奶奶常帶我出門做工、放養、打豬草,偶爾也串串鄉鄰。我羨慕別人的爸爸,嫉妒別人的媽媽,可奶奶總是說媽媽出外幹活了,爸爸也出遠門了。

山鄉的夜晚幽靜得很,近處只能聽到蛐蛐的叫聲,遠處偶爾才能聽到幾聲狗叫。我常常依偎在奶奶的懷抱,望着月亮,數着星星,聽着奶奶講那古老美好地故事.

漸漸地我長大了,我也有了童年的夥伴。我們玩捉迷藏、抓俘虜;上樹端鳥窩、下河摸魚蝦。可是,一件小事我惹得奶奶落了淚。

那天下午真熱,天上無一絲兒雲,太陽烤着大地,大地在顫抖,空氣在燃燒。我們只能靜靜地躺在樹蔭下。我敢打賭我們都希望有個甜西瓜吃吃。巧極了,不一會兒果然來了個賣瓜的。夥伴們都“嚯”地站起來了。

“我叫我爸買瓜去。”

“我叫我媽去。”一陣風似他們都走了。唯獨我靜靜地躺在樹下,用片葉子蓋上了眼睛,我怕他們看見我浸滿淚水的眼睛。過了片刻,我覺得還是趕快離開爲好,當我擡起腿時,夥伴們端着西瓜將我圍住了。

“林林,來吃西瓜。”

“我不吃你們的瓜,你們的瓜都是媽媽買的。”我想起了媽媽。

我雙手擋開他們跑了。

我跑啊跑,一直跑到村東頭一條小河邊,任憑淚水在這裏盡情流淌。

我哭着、我喊着。

我對高山呼喊,“媽媽你在哪裏?”高山不見迴音。

我對深谷呼喊,“媽媽你在哪裏?”深谷不見迴音。

我對天喊,我對地喊;

我對流水喊,我對白雲喊。

可那有媽媽的迴音呢?

喊着喊着,我隱約看見清澈地河水中映出一個人影,愈來愈清晰,我見一位穿花衣服的婦人向我走來,我驚奇地叫了一聲“媽媽”,她把我緊緊地抱在懷裏。

“媽媽,是媽媽嗎?”

“是媽媽?”

“這下你可回來了?”

“回來了,林林。”媽媽把我抱得更緊了。

“你看媽媽給你買了什麼?”

一頂太陽帽、一雙涼鞋、一件花襯衫。

我穿着媽媽給我買的衣服,高興地跳了起來。

“林林,你看還有什麼?”

“西瓜,哦,西瓜。”我高興地口水都流了出來,媽媽忙用手擦我的口水,這一擦不要緊,我醒了,“媽媽。”我失魂地叫着。

“林林,別哭了。”奶奶把我抱在懷中,輕輕地搖晃着,她的老淚裹着我的淚水一起從我的臉上流下來,奶奶用那雙顫抖的手抹去我的淚水。

過了很久很久,星星已綴滿了天空,月亮也爬上了樹梢。我輕輕地搖晃着奶奶的雙手,“奶奶,我媽媽是不是跑了?”

“誰說的?”奶奶一驚。

“村裏人都這麼說。”

“啊!”奶奶把我摟得更緊了。一會兒,奶奶鬆開我,“林林,站起來,讓奶奶好好看看你。”奶奶從頭到腳把我端詳了一番,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說:“哦,林林已成大孩子了。”接着奶奶嚴肅地說:“林林,你已經不小了,該懂事了,我今天把實話告訴你。”

“你媽媽生下你不到兩月就走了,走得很遠很遠,聽說又當了別人的媽媽,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奶奶雙手緊握我的雙手。“可是,沒有媽媽,還有奶奶呢,奶奶會……。”奶奶落淚了。

“奶奶,我再也不要媽媽了。”我用小手輕輕抹去掛在奶奶臉上的淚花。我怕奶奶再傷心,又央求奶奶講故事,於是,奶奶又講起我那聽慣了的傳說,“從前,有個孩子,……”

奶奶很是勤勞,經常有幹不完的活。白天養豬又養雞,晚上又替人紡線、織布。以前,我不明白奶奶爲什麼幹這麼多活。偶爾問了隔壁鄰居楊大爺,他告訴我,“傻孩子,你奶奶年紀大了,幹不了農活,偷偷幹這些是爲買回生產隊的口糧,給你掙個吃嘴錢。”

哦,我明白了,我可憐地奶奶。

就這樣,我躺在奶奶懷抱中,一天天長大。

我上學了,每年都要花好多錢。我很是過意不去,有是就拉着奶奶的手說:“奶奶,等我長大了,有了錢,我一定讓您吃好穿好。”奶奶總是笑着說:“傻林林,等你長大了,奶奶早死了。”

“不會的,奶奶永遠不會死的。”每當此時我總是執拗地說。

帶着奶奶辛勞換來的錢,我繼續上學。

這一年學校放假,學生評語要家長籤意見,還要求必須是爸爸籤。我拿着那一張紙沮喪地回家了,飯也不想吃,呆呆地坐在院中間,奶奶幾次叫我都不理。這時奶奶走過來輕輕拍了我的肩膀,“林林,又怎麼了?”我沒有回答,只是喃喃地問,“奶奶,是不是我爸爸也不回來了?”

“啊!”奶奶一驚。

“會回來的。”奶奶出神地望着天空。

“求求您,告訴我,我已長大了。”

“不,不……。”奶奶咬緊嘴脣。

“你不告訴我,我就不起來。”我跪在地上,央求着奶奶。

奶奶沒法,只好講了。

那天風大雨也大,你在病中高燒不退,家裏又沒錢看醫生,你爸爸想上山採些藥材,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也只好這樣了。可覺得這大風、這大雨總有些不祥之兆,也許他去……不,不,這個念頭一出現,我就說:“孩子,別去了吧。”

“不要緊的,媽。”你爸爸臨走只留下這一句話,一去就沒回來。

“他咋了?”我把奶奶手握得更緊了。

“天下暴雨、路滑,他摔下了懸崖,再也沒找見。他走了,他扔下你我走了,我哭啊哭,淚乾了,可我不能告訴你啊,孩子,我想不到對一個沒孃的孩子,失去爸爸該咋活……”。

奶奶哽咽着說:“現在我把什麼都告訴你了,你要……”

我把手指塞進嘴中不想哭出聲來,可那該死的淚水早已嘩嘩地流淌下來。奶奶見我手指咬出了血,心疼地說:“哭吧,哭出來也許好一些。”

我“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蒼天啊!你爲什麼這麼不公平?

昏地啊!你爲什麼這麼絕情?

我哭我死去的爸爸,我怨恨離我而去的媽媽,我可憐撫育我成長的奶奶,我淚乾了,聲啞了。隱約地我聽到:“從前,有個孩子,他從小失去了爸爸、媽媽,……。”原來奶奶在我身旁目光呆滯地喃喃地講起那古老地傳說。

啊!我可憐的奶奶,現在我才明白了,你爲什麼總講這個古老的故事,現在我才明白了您的一片苦心。

從那以後,奶奶突然蒼老了許多,原來花白的頭髮全白了,額上皺紋也更深了。但她不論怎樣,一定要我好好讀書。

就在我一天放學回家的路上,一個小夥伴神祕地告訴我,村裏來了個瘋子。我不信,他們就帶我到村東頭看去。果然有一干部模樣的人蹲在那棵早已枯死的槐樹下面。他穿一件舊中山裝(現在才知道),戴一頂氈帽,身體看起來挺結實,只是那雙眼睛裏透出光是暗淡的。他見我們走來,“咯、咯”笑個不停,夥伴們不敢靠近他,就轉身跑了。

然而,對於我這個沒有父愛關懷的孩子來說,對父愛的渴望遠遠大於對他的恐懼,每當他向我招手時,我並不跑,我覺得挨他的打罵也是幸福的。我慢慢地接近他,奇怪地是他並不打我。每當他高興時,就把我抱在懷中,問長問短。

我再也不覺得孤單了,我有了一個新朋友。

奶奶爲我身體全垮了,眼也花了,腰也彎了,半夜常咳不止。學校又要開學了,可我的學費、書本費還沒有。奶奶正患重病躺在牀上,我再也不忍心上學了。奶奶很是生氣,可她也知道沒有錢。我安慰她說,您好好養病,我在家裏一樣學習。

就這樣,我失學了。

有一天,我提着籠筐想去打些豬草,路過那棵大槐樹時,瘋叔叔老遠就打招呼讓我過去。我不敢過去,我怕淚水打溼他的衣襟,失學對一個少年來說夠難受的`。

可我還是不由自主走了過去。“林林,怎麼沒上學?”

“我不上學了。”我裝出一臉喜悅。

“那爲什麼?”

“不爲什麼。”

“是不是沒學費了,走,到我那裏取些。”

他伸手就要拉我走。我最怕別人給我什麼,一撒手跑了。

晚上,我坐在奶奶身旁幹活時,他進家來了。奶奶嚇了一跳,“瘋子,你來幹什麼”奶奶把我緊緊抱在懷裏,生怕被他搶去。我忙說,“奶奶,叔叔他是好人。”

瘋叔叔從懷中掏出許多零錢塞在我手中,轉身就走了。奶奶一驚,“這……”我跑出家呼喊着他。

他根本不理,一直先前走去。

這樣,我又去上學了,心裏別提多高興了。奶奶每次做了好吃的,都忘不了叮囑我給瘋叔叔送點。

我和瘋叔叔混熟了,他給我講了好多東西,天呀、地呀、貓呀、狗呀的什麼都講。我常問他爲什麼到這裏來,他只是擺擺手,“你不懂,你不懂。”從來沒有說清楚過。

他常對我說,“林林,你太像我那小兒子了。”

“是嗎?”每當此時我靦腆地笑了,瘋叔叔就流露出少有地笑容。

可瘋叔叔越對我好,我越想起了我那死去的爸爸。

一個暴雨傾盆的下午,我終於忍不住心中的寂寞,獨自翻過幾座山頭,去尋找爸爸的足跡。

我走啊走,我只記得奶奶講過那山下有兩孔窯洞,可那窯洞如今在哪裏呢?

我找啊找,我只知道爸爸到這裏來了,可他的靈魂如今在何處?

走着走着,我走不動了,就靠着一山涯下坐了下來,迷迷糊糊睡過去了。等我醒來,風停了,雨住了,天也黑了,我猛然想起了奶奶,我走時沒有告訴她,她一定心急了,何況她還有病,我不顧一切地向家跑去。

一進門,屋裏景象使我驚呆了。衣服、被子全掉在地上,炕沿也脫落了,地上還有摔碎的碗和碰翻了盆子。可憐地奶奶直挺挺地躺在地上,身上全淋溼了。分明她是從外面爬回來的,她準是爲找我才這樣的,每當颳風下雨奶奶最擔心我。

我失聲地哭叫着,搖晃着奶奶的身體。奶奶醒了,掙了掙眼睛。“林林,是你嗎?”

“是我,奶奶。”我把奶奶扶上炕。奶奶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你總算回來了,我覺得……”說着又劇烈起來了。

半夜,奶奶的氣越來越粗了,到後來便換不上氣來。我模糊地聽她說:“林林,……林林,快叫你瘋叔叔來。”

我忙叫來了瘋叔叔。

“……林林,……快跪下,叫,叫一聲乾爸。”我忙叫了一聲乾爸,瘋叔叔把我從地上扶起來。奶奶斷斷續續地說:“我,我怕……不行了,你要聽……聽話。”說完又昏了過去。

我和瘋叔叔呼喚着她,好久她才甦醒過來。她用那雙粗糙的手顫微微地摸着我的頭,輕輕地說:“林林,給奶奶講個故事吧。”

我含着淚水講起了她常給我講起的故事:“從前,有個孩子,他從小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他跟奶奶生活在一起,……”講着講着,我覺着奶奶的手從我肩上滑了下去。

啊!奶奶過世了。

滿頭白髮的奶奶把頭歪向一邊,那雙辛苦一輩子的手無力地甩在

胸前,暗淡了一生眼睛到死也未閉上,分明她是望着我而去的。我撲倒在奶奶的身上,雙手搖動着她,放聲痛哭了。

奶奶呀,奶奶,叫不醒的奶奶,這都是怪我啊,我不該揹着你出走,不該……

我哭奶奶,我哭爸爸,哭啊哭,我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來,瘋叔叔把我緊緊抱在懷中。“林林,光哭有什麼用呢,還得安葬奶奶呀。”瘋叔叔喃喃地說,我點了點頭。

瘋叔叔和鄉親們幫我安葬了奶奶。面對新堆起的墳堆,我按鄉俗把柳棍插上墳堆,把一張大紙壓在了墳頂。我把臉緊貼在墳土上,閉上了眼睛,忽然我聽到奶奶的聲音,“從前,有一個孩子,他從小沒有爸爸,沒有媽媽,……”我把臉貼得更緊了。

淅瀝的雨水打溼了我的衣服,打溼了新堆起的墳堆,打溼了壓在墳頂的紙張,陣陣寒風把我從夢中驚醒,我轉過身去。身後只有瘋叔叔呆呆地站在那裏,任憑雨水和寒風浸襲,分明他剛擦去了淚水。我失魂地跑過去,抱住他的腿又哭了。

瘋叔叔把我扶起,“孩子,人死了就不能再活了,走到我那裏去吧,往後我們一起過。”

瘋叔叔拖着我離開墓地,我邊走邊望着後面,多麼希望奶奶能從那墓中走出來。

我自然再也不能上學了,因爲瘋叔叔生活也緊張,他爲我把手錶也賣了。但我和他生活在一起,並不感到寂寞。我從他那裏知道了好多事情。他原是一位在外工作的幹部,照他自己的話說,犯了錯誤。

他還有一個和我一般大的兒子,可孩子的媽媽遠遠地帶他走了。瘋叔叔其實並不瘋。他從此教我學習、教我做人、幫我穿衣、吃飯,他成了我真正的乾爸爸。

……

歲月在流失,我長大成人了。善良的鄉親,念我無父無母,國家招工就讓我先走了。我留戀我的故鄉,我思念我的奶奶、爸爸,我放心不下養我育我的乾爸爸,可我還是走了,踏上了一條嶄新的生活道路。

一晃二十多年過去了,我也有了妻子兒女。可由於工作忙,又工作在外地,從未回過家鄉。我惦念我的故鄉,惦念我的乾爸,如今我才知道,是家鄉閉塞的大山和貧窮落後嚇走我的媽媽,我內心已原諒了她;乾爸是一位下放幹部,現在他該有出頭之日了。

當改革開放的春風席捲全國的時候,我回到了我的故鄉,尋找乾爸的足跡。可鄉親們告訴我,他在我走後不到兩年就因病去世了。

啊!可憐的乾爸,好心的叔叔,你一心裝着他人,一心裝着未來,可終竟沒有看到這明媚地春光。我說過的,等我長大了,一定要給您買塊手錶,這回我給您帶來了。我含着淚水把手錶埋在乾爸的墳土中,感謝善良地鄉親,他們真懂我的心思,乾爸的墳堆就在奶奶的墓旁。

我呼喚着奶奶,呼喚着乾爸,向他們深深三鞠躬。

奶奶呀!您聽到林林的呼喚嗎?

乾爸呀!您看到了您的兒子嗎?

老天有眼,上帝開恩,我想可以的。

……

呵,愛。多麼神祕,多麼美妙;多麼執著,又多麼無私。

我在愛的懷抱中汲乳;

我在愛的搖籃裏成長;

我在愛的河流裏暢遊;

我在愛的鞦韆上散步。

我被愛親吻着,我被愛擁抱着,愛把我帶入了一個童話般地世界。

……

“從前,有一個孩子,他從小就沒有爸爸,沒有媽媽,他跟奶奶生活在一起,……”奶奶那古老美麗地故事,時常縈繞在我的耳旁,伴隨影響了我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