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遠去的回憶經典散文

一、母親的錘布石

那些遠去的回憶經典散文

我出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打我有記憶起,就知道家裏有一塊錘布石。

這塊錘布石的體形很不規則,大致可以說成是長方體,長約40釐米,寬約30釐米,高約30釐米。錘布石的上平面非常光滑,平日裏母親把這塊石頭看得像寶貝一樣,孩子們絕對不能用它在石頭上砸核桃、杏仁之類的乾果。家裏要修個箱箱櫃櫃的,或要給木質傢俱打個釘子,也是絕對不允許用錘布石當墊腳石的,生怕破壞了錘布石平面的光滑。

這塊錘布石渾然天成,沒有經過人工開鑿。母親說,從她記事起外婆家院子裏就有這塊錘布石,等她長大後嫁給了父親,因父親在家中排行老二,分家時錘布石只傳長房,外婆看母親沒有錘布石,就用架子車把自己的錘布石拉了過來送給了母親。

母親說,錘布石越用越光滑,年代越久越值錢。錘布石平面光滑,錘布才能省時省力出效率,而且錘出的布也光滑沒有褶皺。這塊錘布石,外婆家祖祖輩輩不知傳了多少代,傳到她這裏時,石頭的上平面已經平整得能夠照出人影來,簡直就是一塊“寶石”了。

在我小時候,家鄉婦女錘布是一項技能。記得每年春暖花開時,陽光正好,家家戶戶都要把蓋了一冬天的被褥拆洗一次。那時的被褥都是用棉線紡成的粗布做的,洗完後布料會變得鬆鬆垮垮,所以洗過後得用麪糊漿一遍。漿後的棉布又過硬,這就需要把漿過的布掛在陰涼處陰乾,再將其摺疊成長方形放在錘布石上,用木製棒槌錘打,讓布料變得綿軟,這樣做成的被褥蓋著才舒適。

平日裏,女人們也是離不開錘布石的。農民種地,個個都是土裏來泥裏去,衣服髒得特別快,而且泥土滲進了衣服的線縫裏,若只用手洗根本洗不過來,必須將髒衣服先泡在水裏,然後撈出來放在錘布石上敲打一會兒,再用水漂洗。這樣洗不僅省時省力,而且洗出來的衣服乾淨平整。

我至今仍記得母親坐在錘布石前錘布的情景,她雙手舉起棒槌,一上一下,均勻用力,與錘布石撞擊發出“砰砰砰砰砰砰”的聲音。那聲音遠遠聽來均勻流暢、悠揚悅耳,像是在訴說農家婦女的苦與樂。

上世紀八十年代,農家人已不再穿粗布衣服,被褥也都是由買來的面料做成的,錘布石失去了用場。後來,多數人家將錘布石當成石料做了地基,母親捨不得她那塊錘布石,便放在她的臥室裏當凳子用,冬天在上面放一個棉墊,坐着暖暖的,夏天就坐在石頭上,涼涼的。母親說,這塊石頭是外婆家祖輩傳下來的,雖然現在沒有用了,但不能在她手裏糟蹋了,每每看到這塊石頭,她都會想到外婆,想到過去人們勤勞節儉的品格。

二、消失的修筆匠

上世紀70年代,我上國小,到國小三年級時,學生方可使用鋼筆,其實那時大家都叫水筆。水筆和鋼筆當時是有區別的,水筆除筆尖全身都是塑料製成,而鋼筆的筆帽是鋼的,插在上衣口袋,鋥亮鋥亮,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徵。正因爲如此,鋼筆的價格,要遠比水筆高。

那時學生使用的水筆,每支五六毛錢,卻是家長狠下心咬着牙纔買的,所以,學生們個個對自己的水筆珍惜得像寶貝一樣,有細心的家長還要給孩子的水筆做一個貼身的布套,不用時,會裝進布套裏,生怕磕着碰着。

儘管如此,水筆還是會經常出故障,比如不小心掉在地上筆帽破了,筆尖歪了,水筆刺紙或下水不暢等等。

不論水筆出了什麼故障,誰也不會丟棄,都要找修筆匠修理。學校內幾乎每天都有不同的修筆匠來。筆帽破了,修筆匠包裏有的是不同色彩不同型號的筆帽,花個幾分錢就能換一個。筆尖出了問題,修筆匠會用工具拔下來,再安裝一個新筆尖

那個年代,城市裏有專業的修筆店鋪,但農家孩子很少進城,即便進城也會嫌城裏店鋪修筆價錢高,都會就近讓來學校的修筆匠修。

每到寒暑假,村裏幾乎每天都能傳來修筆匠的吆喝聲:“誰家的筆壞了,各類筆都能修。”可以說,那時學生的筆一旦出了問題,找個修筆匠修理是很容易的事。

花不起錢修筆的學生,筆帽破裂了,就會用膠布纏上幾圈繼續使用。總之,水筆再破再舊,是絕對不會丟棄的。

中學時,生活富裕了,學生使用的鋼筆也相對高檔了,對筆的質量也挑剔起來。鋼筆吐水要均勻流暢,寫出的字要清晰工整,還要具有書法的美感。所以,只要鋼筆稍不利落,就會找修筆匠修。爲保證質量,學生們已不再找流動的修筆匠修筆,而是到城裏找專業修筆店鋪去修。因爲這樣,流動的筆匠數量大減。

到了上大學時,鋼筆的數量也迅速猛增,而且價格便宜,人們對新購來的鋼筆稍不滿意就會更換一支,幾乎沒有人再去修筆了。因爲鋼筆已成爲普通大衆人人都擁有的尋常之物,此時,誰若再將鋼筆插在上衣口袋,不但代表不了身份和文化,而且還會被人笑稱土老帽。

大學畢業參加工作沒幾年,市場上出現了碳素筆、中性筆等,那些一次性筆芯層出不窮,顏色多樣,並以低廉的價格和便捷實用的性能擠佔着鋼筆的市場份額。此時,不論是城市還是鄉村,那些走街串巷的修筆匠已經徹底消失,剩下城裏個別老牌子的修筆店鋪已是鳳毛麟角。

如今,各種快捷、經濟、現代化的書寫工具蜂擁登場,城裏的專業修筆店鋪也早已失去蹤影。修筆匠的身影,永遠定格在那個艱苦樸素的年代,成爲人們心目中一道美麗的風景,永久回味。

三、遠去的掏糞工

我出生在上世紀六十年代末,自我上國小時起,就知道了掏糞工這個工種。

在那個年代,學校裏的廁所都是老式旱廁,每天下午放學,就有農民挑着糞桶拿着長把子的大鐵勺到廁所的糞池裏掏糞。

掏糞去早了,學生沒有放學,學校不讓進,去晚了,會被去早的農民掏走,所以,那時農民掏糞,還得趕着點兒準時到才能掏到糞。

我上中學時是在城裏,由於離家遠,平日只能租住學校周邊市民的房子。此時,我才知道城市裏有專職的.掏糞工。

一天夜裏凌晨三點多,一陣響動將我從夢中驚醒,連忙爬起來和同屋租住的同學一起去查看。等我們到了響動的地方,卻發現幽暗的路燈下,一名身穿勞動布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正在旱廁池裏掏着糞便。

我說,大叔,大半夜的,天亮了掏不成嗎?中年男子笑了笑說,這活兒只能半夜幹,我們城市清運處的每個工人,各自負責一個片區的廁所掏糞工作,每個人都要從凌晨三點一直幹到早上六點左右結束。如果天亮了去掏糞,挑着兩大桶糞便從城市大街小巷穿行,不雅觀不說,還會遭人白眼。

大學聯考落榜後,我打算重讀一年,爲了減輕家裏的負擔,暑假裏,便報名加入到城市掏糞工的行列裏。上任第一天,由五十餘歲的老掏糞工李頭兒帶着我。

凌晨三點,我們便去掏小巷裏的廁所,清淘車無法靠近廁所,李頭兒就用糞勺一勺一勺地掏出糞便裝進糞桶,然後挑着糞桶倒進糞車裏。

雖然是凌晨三點,但在這大夏天,那股惡臭味薰得我睜不開眼睛,一低頭,看着糞池裏爬來爬去的那層白蛆,我噁心得要吐出來。李頭兒說,等到了冬天,就沒有這麼臭了,但凌晨三點起牀,凜冽的寒風會讓你更痛苦,你就忍着點吧,習慣了就好了。

從凌晨三點多一直掏到六點多,十多個小區的旱廁總算掏完了。拉着糞車往肥料廠趕,出了小區進入街面,每遇行人都會說:“小夥子,跑快點,這麼惡臭的東西薰死人了。”有時,前面的行人也會回過頭對我說:“小夥子,快停下,等我們走遠了你再走,臭死人了。”

每每遭遇路人的白眼和訓斥,我的心裏委屈極了,同時,也產生了一種強烈的自卑感。幹了幾天後,李頭兒看我一天比一天沉默,便說,年輕人,我都幹了二十多年的掏糞工了,不覺得有啥丟人的,相反還覺得很自豪。在任何情況下,我們都要看得起自己的職業,我們可是捨得一人髒,換來萬家淨。如果城市沒了我們這個行業,各家各戶都會臭氣熏天。

我雖然僅幹了一個暑假的掏糞工,但至今對掏糞工記憶猶新。如今,三十多年過去了,隨着科技的發展城市的進步,不論大小城市,早已經再難看到旱廁,掏糞工也成了過去時,但那代掏糞工對社會所做的貢獻,將成爲人們永久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