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者散文

晚飯後,閒着無事,我和妻一起到街道里散步。此時的街上已是華燈初放,往來的車輛川流不息,歸家的行人步履匆匆。不知不覺中,我們又來到了位於人民路和建設路交叉口的古塔廣場。說起古塔廣場,因廣場裏有一座建於北魏時期的古塔而得名,此塔有五層樓那麼高,靜靜地矗立在廣場東部的邊緣地帶,鐵質護欄圍着塔的四周,位於底部的塔門緊鎖着,此塔早在一九九年就被定爲省級文物保護對象,現已經成爲縣城的一座地理座標,日夜相伴和護佑着前來休閒的人們。

歌者散文

此時的廣場裏已是人頭攢動,人來人往,談笑風生。有跳健美舞的,街舞表演的,打鐵陀螺的,叫好聲,叫賣聲不絕於耳。還有一些賣小玩意的小商小販們,在手裏嫺熟的擺弄着花樣,吸引着孩子們的眼球,便於兜售他們的商品。

廣場的最北邊,不時地傳來音樂的伴奏聲,是那樣的悅耳動聽,我們不由地快步走過去一探究竟。平日裏,這一方平整寬闊的地方是善舞者的天下,今日卻被兩位歌者佔據。不少的觀衆已經圍了上來,我仔細打量着場地裏的兩位歌者,他們一高一矮,並排站着,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高個子的歌者看上去有二十歲左右的年紀,大概有一米七多的樣子,文弱的臉龐,清瘦的身材,一雙明亮的眼睛鑲嵌在眉宇下。矮個子的歌者,看上去年齡有四十歲左右,個頭還不足一米,也是偏瘦的身材,一臉的滄桑感,懂得醫學知識的人都能看得出來,他自小一定患有侏儒症,也就是人們眼裏的天生的小矮人形象。高個的歌者手握着麥克風,正在向大家訴說着他們的經歷,算是他們的故事吧。他說他叫馬志強,他們來自於遙遠的江南水鄉之地,在他很小的時候,一次無情的車禍奪去了他的右腿,也從此改變了他的命運,他從一名健康活潑,四肢健全的孩子,一下子變成了人們眼中的殘疾人。父母親很愛他,一直對他不離不棄,百般疼愛,在他們無邊的愛撫裏,他在父母的脊背上上完了國小,拄着柺杖勉強讀完了國中。在別人異樣的目光裏,他不知道自己哭過多少次,流過多少眼淚,曾經抱怨命運的不公,憤怒地指責上天爲什麼要偏偏懲罰他一個人?隨着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他明白了不少事,懂得了生活的艱辛,鼓足了生存下去的勇氣,不再自曝自欺,不再怨天尤人,他從不少身殘志堅的人身上懂得和感悟了很多。他崇拜張海迪的堅韌性格,更喜歡瞎子阿炳的二胡絕唱。阿炳生於一箇舊時代,雖飽嘗人間辛酸,卻獨愛二胡絃音,他的《二泉映月》演奏得如泣如訴,盡顯着生命藝術的張力和魅力。他比阿炳幸運的多,家庭愛着他,社會包容着他,國家政策照顧着他,一直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但他不想這樣,他要自立自強的活下去,活出精彩的人生,實現自己的價值。在家人,朋友的支持下,身邊的阿六哥和他身揹着吉他,一路的北上,一路的風雨兼程,走到哪裏,那裏就是他們表演的舞臺,那裏就是他們的家。剛到這座小城,就有不相識的叔叔給他們買來了礦泉水,不相識的阿姨給他們送來了可口的晚餐,搬來了小凳子。這一切,讓他們好感動好感動,感動於這座溫暖的城市和城裏的人,唯有用歌聲回報大家……他的話不緊不慢,一字一板,像涓涓細流流過每一個觀衆的心田,讓人不由地敬佩他們的堅強和堅定,大家都爲他們的舉動鼓起掌來。在我看來,他們就是傳播文明的使者,強者的'化身。他們的故事,對我來說無疑是一場洗滌心靈的對話,這一份不期而遇的緣。

高個男孩深情地唱起了《隱形的翅膀》:“……我知道,我一直有雙隱形的翅膀,帶我飛給我希望,我終於看到所有夢想都開花,追逐的年輕歌聲多嘹亮,我終於翱翔,用心凝望不害怕……”多麼鏗鏘的旋律,多麼動人的歌聲啊!歌聲裏蘊育着無限的希望和五彩的夢想。從他的歌聲裏,我聽不出來一點頹廢的感覺,反而覺得給人一種向上的力量,催人奮發,鬥志昂揚。吸引我們目光的不僅僅是他的歌喉,還有他僅僅剩餘的一條左腿。令人驚訝的是他唱歌的時候堅持不拄柺杖,而是用他僅剩的那條腿一直努力地支撐着地面,爲了維持身體的平衡,他不能在一個地方站得太久,時不時地需要來回緩慢地移動着腳步。他移步的動作看上去是那麼的不經意,卻又讓人覺得那樣地揪心,他每一次的小跳躍,時時地觸動着我心底裏最柔弱的神經。儘管還是春暖乍寒的時節,一曲下來,他額頭上的汗珠在明亮柔和的燈光裏閃爍着晶瑩。一曲過後,和他同來的阿六哥唱起了鄭智化的《水手》:“……他說風雨中這點疼算什麼,擦乾淚不要怕,至少我們還有夢,他說風雨中這點痛算什麼,擦乾淚不要問爲什麼,長大以後,爲了理想而努力……”從他們的歌聲裏聽得出來,他們都應該沒有接受過什麼正規專業的訓練,可他們所唱出的每一句卻都如同錘子一樣,時時地敲擊着我們脆弱的心靈。是什麼讓我們有如此的感受?是他們歌唱時的認真,或是發自心靈深處的真誠呼喚?或是面對苦難時,他們不屈的抗爭精神?我真得想不出來準確的答案。時不時地,有觀衆上前往他們面前的捐款箱裏投錢,還有的家長把錢交給孩子們,讓孩子前去捐錢。在我看來,捐錢的數目不在於多少,關鍵是孩子們把一顆顆純真的,金子般的心一同放了進去,這也算是一種潤物細無聲的教育方式吧。大家投進箱子裏的不僅僅是一些零用錢,更是大家的一份心,小城人的一片情。我下意識地摸一下自己的錢包,誰知道沒有帶在身上,遺憾的是妻子也沒有帶錢,她說明天再給吧。我苦笑了一下,心裏想,明天,他們還會在這裏嗎?但願他們還在,讓我再一次聆聽他們的故事和歌聲。

在我們的日常生活裏,行走在城市街道上的你我,在人行天橋上,或是地下通道的拐角處,都曾遇見過一兩個拉着二胡琴絃,或是彈奏着吉他,拉着手風琴的歌者。無論行人是否經意他們的存在,或是駐足聆聽他們的歌聲,他們總是在向過往的行人展示着他們的歌喉,用心地歌唱着。就像今夜和我相遇的歌者一樣,他們一定都是有故事的人,只是我們走得太匆忙了,來不及分享他們的故事,來不及聆聽他們的歌聲而已。在我的內心深處,我知道,他們都是自食其力的勞動者中的一員,也許是爲了生計,也許是緣於愛好,也許是因爲心中有夢想的支撐。他們從來不苛求什麼,從來不怨天尤人,從來不向命運低頭,歌者都是一樣的,走到哪裏,那裏就是他們表演的舞臺。永遠不變的是對命運的抗爭,生活的熱愛,還有他們動人的歌喉。我欣賞他們,不僅僅是因爲同情和憐憫,更多的是發自內心的敬意和敬重。

夜已經靜寂下來,躺在牀上的我輾轉反側,今夜的我註定無眠,因爲有歌者的歌聲溫暖了整個春天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