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當想起我的故鄉，片片思念如同那滿山片片的雲霧，籠罩在山野、飄蕩在河谷、纏繞在山巔，那是高山的氣魄、那是仙女的衣襟、那是遊子的渴盼，多少年了，我忘不了那風景、忘不了那雨後氤氳漳嵐的嶗山、如夢似幻沉浸在一望無邊的雲裏霧裏、海濤的邊緣。
那時雨後天晴，童年的我經常站在村口，聽山澗水的奔瀉，望海濤般的雲涌，看一洗天邊的嶗山，那種入畫的仙境成爲後來多少年我回鄉時夢牽魂縈的追尋，可是村後的小河，童年時發水後遊戲的溪水，現在已經不再清潔、而且不能沾染了，住在小樓裏的村民們，順手就把大量排泄出來的生活垃圾傾倒在裏邊，高高建築起來的路基和橋樑把小河逼成了一路死水，小車和重卡駛過甩下的煙霧泛起的灰塵幾乎能夠淹沒整個的河牀，鵝卵石不見了，清波如同墨汁，沒有了水中洗衣服的村姑，蛤蟆咕嘟不見了蹤跡，好象一條大墨斗魚放開肚腹一頓釋放，那是不再恢復的污染。
然而大自然的無窮，似乎更蘊蓄着無比的清潔，山還是那麼高那麼綠，氣候的溼潤仍然盪滌着人心懷，我曾經聽過家人說起嶗山某一片崖畔是有着一棵古老蒼翠的茶樹，那是隻有幾個老者和識路的橇夫能夠偶爾光顧、可以採下幾葉春茶，也能煎出一甌苦水、澀澀的沒有幾個人敢品它濃烈的滋味，這本是可以忘卻的往事，後來再沒有人想到提起，不過你看南方出茶的地方，你聽那“雲霧”“毛尖”的名字，再想本地雖在北方、溼潤的這一方雲山、並非澆薄的土壤、甘冽淳厚的泉水、天時地利的環境因素，就可以推斷此地出茶定然可以昌盛，不錯，現在的嶗山茶已經片片茵綠，大小茶場連綿成景，覆蓋在山坡野曠，滿眼都運起了碧玉般的春色。
那年春天我在家，我的同學送我一桶春茶，他囑我說這是現採現炒剛拿回家的茶苗子的嫩株一季所產，因爲是同學的盛情，我帶回北京的時候，本來沒有喝茶的習慣，偶爾泡過一回，看那茶水雖綠，葉片舒展如同些小梧葉，碩大而脈絡清晰，飲來卻有些澀重，自己只知道花茶是香味四溢能暢口舌，倒真的不知道上好的綠茶究竟何等樣味，就把這一罐茶隨手擱下了，有隔三春或兩秋的時光，我再回家看到家人也喝的是綠茶了，似乎有些相象，就與母親說起，母親似有一些驚訝，細詢其情狀況味後告訴我說，你的同學送你的那一斤綠茶，現在來說已經是不可多得的珍品甚至孤品了，咱們當地種植茶樹也就這三五年的光景，此前一片茶地一個茶園乃至整個茶場又產得幾斤春茶呢？泡出的'那個形狀、你喝的那個滋味，說來現在當地喝茶的知音者就知道了，那是醉人那是饞人那是成癮的滋味，只是當時採炒的技術青藍初學的階段纔有的特色，今天採摘翻炒的技術、成熟反而失其本真了，已經真的不可多得。我問那價碼，母親說已經難能知道，不過當前上好此品，也得數千元一斤，驚訝一度咋舌。
後來幾次回鄉，略加留心之際，看到城郊之間那些高闊的廣告牌匾，甚至公交車的椅披上，“萬里江茶場”、“千里鄉茶廠”，大大小小不一而足，幾年的光景已經成勢，不知道初創打品牌的艱澀，更難能查找開基業者究竟任誰何屬了。再見我那個同學，就只能在酒桌飯莊裏面，他經常是在駕御局面、呼朋引類、大呼小叫的了，在他自家炕頭一樣常包的包間裏，那些原本平常如今價昂的當地海產與名酒數不勝數更不用說茶品，我也自慚更沒有機會問他那一斤嶗山茶的事情了，他已經不再是創業的時候，好不容易買上一部車了就打電話報喜告訴我，買上桑塔那了！買上挖掘機了！又買了一部家用小包了！那一次我的叔叔提起他說這個人怎麼咋咋呼呼這麼牛氣呢！我說他是我的同學，叔叔驚詫你的同學？我說是我的同學，沒說過你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我是你侄兒，以後也別提。我跟叔叔說我的這個同學，上學的時候一起玩耍，我最記得他們家後面山坡的果園，從桃子剛青到蘋果紅透沒有一時拉下不去偷吃的，帶着我們三兩學友頑童在那碧叢玉樹之間穿梭，指點着這個可以吃了那個還青澀着呢，好象我們去吃他家青果是他莫大榮幸一般，量果園之物力、結大夥之歡心，後來連個高中兩次都沒考上，就業在鄉鎮企業又把一隻手截殘（叔叔先說這個特點才說名字我就知道是他），自己去市區又翻滾折騰多少年，一旦功成名就真的不可同日而語了。想這些年家鄉的從慘淡初創到如今的繁榮昌盛，那更是不能探究開基業者究竟任誰何屬了吧！
嶗山茶在這片赤土上的發芽生根開花，得天時地勢人力之優越而昌盛，繁茂在古老的土地上，裝點着今能勝昔的江山，雖然開基業必有造作，創人事也是因毀而生，家鄉總算走出一片新天地、呈現的是新面貌。臨行我的叔叔也送我一斤嶗山茶，我又作驚訝狀詢問，此物不菲吧？叔叔說這是流水大路貨，也就百八十元一斤的產品，別看那包裝可是織錦精裝古匣函存的一般。前些日子又接到我那個同學的電話說，他的大女兒曾跟我說過上學就看什麼言情的小說、最喜歡金庸武俠的女孩，學習一無是處跟他老子一樣將來怎麼是好，要我一陣開導還贈書一套做學樣的示範，這一次是跟我報喜來的，小女孩一舉得會考上中意的大學了。總算給家老子掙了無尚的容光，這一回報喜的心滿意足已經非同以前了。
我想傳說的深山裏的那棵老茶樹如果今天還健在的話，一定會是古木逢春蒼柯叢碧湛綠的枝葉，那種在春風裏意氣風發搖曳的樣子，名山之精靈在時代的輕塵裏即使過往菸灰也不肯輕易地萎謝，遇雨露而生輝、逢時就要招展、一意催生那旺盛的生機。故鄉的人過去能把深山林蔽藏匿的靈蕙採回家、今天也採古意萌新知植新綠于田園，曾幾何時，靈山秀水，再來品味，嶄新風景，更綠向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