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冷靜散文

一個從災荒里長成的民族,挨着一切的苦難,總像挨着天災一樣,以麻木的堅忍承受打擊,沒有招架,沒有憤怒,甚至沒有呻吟,像冬眠的蟄蟲一般,只在半死狀態中靜候着第二個春天的來臨,——這樣便是今天的中國,快捱過了第七個年頭的國難,它還準備再挨下去,直到那一天,大概一覺醒來,自然會發現勝利就在眼前。客觀上,戰爭與飢餓本也久已打成一片了,因此,愈是實質的戰鬥員,愈有捱餓的責任,不像人家最前線的人們吃得最好昨飽,我們這裏真正的餓莩恰恰就是真正的兵士。抗戰與災荒既已打成一片,抗戰期中的現象,便更酷肖荒年的現象了。照例是災情愈重,發財的愈多,結果貧窮的更加貧窮,富貴的更加富貴。照例是災情嚴重了,呼呈的聲音海外比國內更響,於是救濟的主要責任落在外人身上,而國內人士,相形之下,便愈能顯出他們那“不動心”的沉着而雍容的風度了。現在一切荒年的社會現象在抗戰中又重演一次,不過規模更大,嚴重性更深刻些罷了。但是說來奇怪,分明是痼疾愈深,危機愈大,社會表層偏要裝出一副太平影象的面孔。配合着冠冕堂皇的要人談話和報紙社評的,是一般社會情緒——今天一個畫展,明天一個堂會,“顧左右而言地”的副刊和小報一天天充斥起來,內容一天比一天軟性化。從抗戰開始以來,沒有見過今天這樣“衆人熙熙,如享太牢,如登春臺”的景象,這不知道是肺結核患者臉上的紅暈呢,還是將死前的`迴光返照!

可怕的冷靜散文

一部分人爲着旁人的剝削,在飢餓中生畜似的沉默着,另一部分人卻在舒適中興高采烈的粉飾着太平,這現象是叫人不能不寒心的,如果他還有一點同情心與正義感的話。然而不知道是爲了誰的體面,你還不能聲張。最可慮的是不通世故而血氣方剛的青年,面對這種事實,又將作何感想?對了怕支搖抗戰,但飢餓能抗戰嗎?粉飾飢餓就是抗戰嗎?如果抗戰是天經地義,不要忘記當年的青年,便是撐持這天經地義最有力的支柱,可見青年盲目而又不盲目,在平時他不免盲目,在非常時期他卻永遠是不盲目的。原來非常時期所需要的往往不是審慎,而勇氣,而在這上面,青年是比任何人都強的。正如當年激起抗戰怒潮的是青年,今天將要完成抗戰大業的力量,也正是這蘊藏在青年心靈中的煩躁。這不是浮動,而是活力的脈搏。

民族必需生存,抗戰必需勝利,在這最高原則之下,任何平時的軌範都是可以暫時擱置的枝節。火燒上了眉毛,就得搶救。這是一個非常時期!

從抗戰開始到今天,我們遭遇過兩個關鍵,當初要不要抗戰,是第一個關鍵,今天要不要勝利,是第二個關鍵,而第一個關鍵本來早已決定了第二個,因爲既打算抗戰,當然要勝利。但事實上目前的一切分明是朝着勝利相反的方向發展,所以可怪的,是一部分人雖然看出方向的錯誤,卻還要力持冷靜,或從一些煩瑣的立場,認爲不便聲張,不必聲張。眼看青年完成抗戰,爭取勝利的意志必須貫徹,然而沒有老年人中年人的智慧予以調節與指導,青年的力量不免浪費。萬一還有人固執起來,利用他們的地位與力量,陰止了青年意志的貫徹,那結果便更不堪設想了。時機太危急了,這不是冷靜的時候,希望老年人中年人的步調能與青年齊一,早點促成勝利的來臨!大衆的堅忍的沉默是可原諒的,因爲他們是災荒中生長的,而災荒養成了他們的麻木,有有着粉飾太平的職責的人們是可原諒的,因爲他們也有理由麻木。

可是負有領導青年責任的人們,如果過度的冷靜,也是可怕的,不這不宜冷靜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