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秋空的流雲，總是那麼閒散，白白的，灰灰的，自由自在，無憂無慮。我喜歡臥在河畔的草地上，看天空雲捲雲舒，彷彿自己就是閒雲一朵，在天空裏自由行走，了無牽掛。有明月的夜，是我最喜歡的。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是怎樣一種浪漫？即使無人可約，如太白一樣月下獨酌，對影成三人也是一種瀟灑。
頗愛蘇軾的短文《記承天寺夜遊》，喜歡文中的瀟灑與閒情。文曰：“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解衣欲睡，月色入戶，欣然起行。念無與爲樂者，遂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蓋竹柏影也。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更有古人，突然興起，雪夜行數十里尋友，到家門口了，並不進屋，興盡而返。真是性情中人，隨心隨性，好不快哉！現代人爲什麼活得這麼累？不能隨心隨性。不是淪爲錢奴，就是淪爲權奴，更有甚者，居然成了房奴，買一套房子，居然抵押了自己一輩子的快樂幸福和自由。真真不幸之至！
我是喜歡到處雲遊的，經常換地方，其實每換一個地方，就會有不同的風景。坐在16樓的陽臺，看窗外的風景，一眼望去，一江山水，滿園秋色。城裏是看不到秋天的，沒有山水，沒有秋色，不知什麼叫做自然，何處宜居？古詩云：“欲問行人人去哪邊，眉眼盈盈處。”山清水秀，田園優美，與自然爲鄰，與山水爲伴，與花鳥魚蟲爲朋，纔是富足的人生。其實城鄉結合部，是最好的，即有城市的繁華，又有鄉村的靜謐，既有人造的幻境，又有自然的真實，二者合一，最是宜居。
站立在高樓之上，看都市風景，除了閃爍的燈火，再也找不出一點美感，荒涼，寂寞，這就是真正的沙漠吧。心中有點低落，有點鬱悶了，還好，有白雲入窗，清風入懷，無數的前塵往事也可凝聚成詩，散落筆端。曠野長煙，荒草平湖，菊黃桂香，想着這些字眼，享受這無邊的靜謐。一邊寫着文字，一邊泡腳。一邊看着窗外遙遠的夜景，一邊半躺着，任新買的按摩器在肩上頗有節奏地敲打，舒適愜意。半牀白雲，半牀書，人生如此又有何求？好久沒有用筆寫文字了，今天難得如此悠閒。任閒雲落花自筆底流出氤氳成字，流暢的線條自有世外的旋律。同事說，再過十年，我的行雲流水的墨跡會值不少錢。我玩笑道：“誰撿到，誰就發財了！”是啊，心有水雲，墨跡自然是一片水雲了。
【二】
靜夜讀《浮生六記》，甚是有味。一個叫陳芸的可愛女子，特浪漫，簡單而平淡的日子，卻過得有滋有味。一個很有情調的女子吧，我是這樣認爲。聰明的女子萬萬千千，但能有如此情趣的，少之又少。這是怎樣一個女子呢？可以突發奇想，把昆蟲做成標本，用細線捆綁在自家盆景的花葉之間，栩栩如生，歎爲觀止。更爲奇特的是，竟然用扁豆和竹籬笆做了一扇活的屏風，盆中種一些藤本植物，可以在竹屏格上蜿蜒生長。不久，綠意蔥籠，使室內綠蔭滿窗，即使深秋，也春意盎然。若將屏風擺於院中，人坐其中，彷彿身處碧綠的原野，真是妙不可言。其夫君沈復，亦是一個創造美來自娛自樂的高人，一隻蚊子，一個青蛙，在他筆下都美得徹底。可見，人貴有一顆閒趣的心，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走到哪裏，都是讓生活變得富有情趣起來。若是那無趣的人，不管到哪裏，都是無趣的。
人貴有趣，文貴閒逸，心貴清靜。趙本山的小品，齊白石的畫，啓功行書，林散之的草書，我是挺喜歡的，大俗大雅，只爲他們是有趣而可愛的人。江山雨春先生的文，雖然寫的是什麼蔑匠、石匠、皮匠、花花草草，白菜蘿蔔黃鱔之類的俗物，讀起來反而覺得甚是高雅。猶如齊白石畫的，都是農家的瓜果蔬菜，簸箕糞瓢之類的物件，卻高雅到了極致，真是大俗大雅！因爲他們有一顆不俗的心吧。纔有了平中見奇，淡中有真味的藝術境界。《紅樓夢》中的劉姥姥，拿一雙一米來長的銀筷子，滑稽而俗，但非常可愛，曹雪芹筆下一出，居然雅了。也許，俗就是雅吧，俗與雅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一顆可愛的心。
會當凌絕頂，一覽衆山小，登高遠眺，只見霓虹在半空閃耀，偶爾有高樓直插雲霄，一切都恍若夢境。也許都市，就是一個綺麗的夢吧，人類的一個美麗而偉大的夢。我不怎麼喜歡這個夢，我更愛自然的山水。但我也喜歡在高處看雲的曼妙，人與天，此刻離得如此的近，雲入襟懷，伸手真的像可以摘到星辰一樣。
自來到這裏，身上的桂花香息依舊淺淡，衣服上野菊花的芬芳依舊宜人，可這田園的美麗，居然無處可尋了。但這顆浪漫的心，怎麼也壓抑不住尋花問柳的本性。幾日前，居然在翰林苑旁的院子裏，發現了木芙蓉，發現新大陸一般，一陣驚喜。白色的木芙蓉分外嬌豔，雍容華麗，頗有些高雅之氣。未開的蓓蕾是粉紅色的，盛開之後居然一片潔白，有的只是花蕊處透着一點粉紅，很是新奇。於是拿來數碼相機，橫豎遠近拍了幾張，不過癮，想進去看看。於是，大搖大擺，旁若無人，昂首挺胸從大門進入。我知道，越是鬼鬼祟祟，探頭探腦，越會被門衛當作“賊”。視若不見，反而更好。沒想到突然竄出兩條“狗”，把我這個悠閒的“豬”給“請”了出去。真掃興。法院家屬宿舍的門，果真難進，想採“花”，恁是無門。
隔壁檢察院裏也有，品種不同，都是粉紅的。於是想辦法進去，一樣旁若無人。結果又被看門老者逮住了，一身制服，一身正氣，登記名字，單位，身份證號。當然都是虛構的，我的名字放在這樣的地方，只怕被玷污了的。又見後面有“申訴科”，依樣寫了。然後徑直往那威嚴的巨大建築走去，沒想到立即就被叫住了，原來“申訴科”就在門衛旁，於是裝模做樣在裏面呆了片刻。所幸科室裏無人，官員們官僚作風大得很，不待見人。一陣竊喜，直奔那片花海。那木芙蓉開得正盛，紅雲一般。下面一地落紅，上面花團錦簇。花兒嬌媚得不得了，無人欣賞，兀自開落，一任天然。幾個很大的蜂子，在花心裏忙來忙去，比我要瀟灑快樂得多，真羨慕這些狂蜂浪蝶，爲花而生，爲花而死，也不枉過此生。“採花賊”真的不好做，感覺如偷別人的女人一般，有點刺激，有點驚豔，又有點悵然。偷過這次，不知下回又如何，多了一點懸念。
【三】
說真的，呆在華美的籠子裏，遠不如呆在山野裏來得自在。心裏感覺就如處於沙漠一樣，看不見秋色，看不見山水，每日看屋頂，聽噪音，逛街市，除了花錢，再也沒了別的快樂。真是無聊又無味。於是請求父親，送來一輛自行車，好到處“尋花問柳”，尋找心中的“世外桃源”。
今日又回去了一趟，看那觸手可及的花朵，依然那樣燦爛地開。長豐園裏的夾竹桃，依然如火如荼，燦若雲霞。恆遠的桂花，依舊馥郁，閒閒的開，閒閒的'落。假山池沼，亭臺樓閣，深遠的長滿蒼苔的樟樹林，滿是野菊花的曠野，開滿牽牛花的小路，深黛的遠山，澄淨的秋水，田野裏閒暇的白鷺沙鷗，美麗的瀟湘平湖。可我再也不能每天都陪着它們了，這一去，來日不多了吧。想着，也真有點失落。
我是愛自然的，愛那種山水裏的況味，喜歡與花朵共眠，鳥雀爲伴，喜歡雲水禪心，自由自在。心，是屬於自然的，要用美和真來養着。說句孩子氣的話：心若沒有了風花雪月，大約是可恥的！一早醒來，依然是小雨，吃過早餐，步行到菜市場買菜。從住處到市場，大約有一里多，行到中途，居然看見了“城中村”。低矮的青瓦紅牆的江南小居，門前樹影婆娑，高大的喬木稀稀疏疏，昂然挺立，新鮮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屋後竹影橫斜，蓊蓊鬱鬱，並沒有圍牆，一切都是敞開的，一股農村清新況味。
我喜歡大自然“赤身露體”的感覺，無遮無攔，任我們把心靈寄託給他。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竹讓人清雅。風過竹林無痕，心有竹林心自清幽。心靈脫去枷鎖，自是海闊天空，無所掛礙。靈魂皈依自然，自是山重水複，鳥語花香。如劉禹錫一般，不爲俗事所累，不爲案牘牢形，居於陋室又怎樣？一直嚮往簡單的生活，有那麼一座小屋，一個種花與蔬菜的院子，有一些桂樹和桃樹、梨樹、杏樹，有幾隻小狗，幾個小貓，一院子閒居的燕雀。院子外有山有水，有幾條曲徑，兩三畝薄田。這個理想很簡單，也很容易實現，山清水秀的老家，我就有這樣一個院子。
曲徑通幽，迴歸自然，在紅塵中尋找淨土。其實這個塵世之中，哪裏有淨土呢？只要有一顆淨土一樣的心，看滾滾紅塵，亦會看出一些淨土的影子。身體，也不過是個陋室，只要居住一個高潔的靈魂，舉手投足之間，就會有脫俗的高意。不張揚，不低眉，看空一切，心靈自會澄淨。讓心靜下來，閒下來，身處鬧事又何妨？心靜，一切都靜。心澄淨了，紅塵揚起，亦會落下來，不見影蹤。靜坐高樓，看萬家燈火，車水馬龍，流動的燈火，市集的喧囂，汽車的鳴叫，挖機撞擊石頭的悶響，這一切，都不是我喜歡的。但我要鬧中取靜，只把這些當成淨土優美的梵音，極樂世界清靜的蓮池海會。
《紅樓夢》中有稻香村，圓明園中也有耕地的農民、釣魚的漁翁。在城市中心，保留一片不受文明污染的桃花源，保留一些靈魂的淨土，忙中偷點閒，也會身忙心閒，感覺不會那麼累，生活就多了很多樂趣。身在鬧市，無以爲樂，作此小記用來解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