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花的姿態凋零優美散文

再回音海

以花的姿態凋零優美散文

機場裏,她站在旁邊小聲問我:“真的可以嗎?”

我取出機票,抱抱她的肩:“放心吧。”我理解她的好奇,這是她55年來第一次到機場,將要見到真的飛機。

登上飛機,她左顧右盼,小聲嘀咕:“不大嘛,電視上看着好大……”

飛機起飛的剎那,她明顯有點緊張,一下抓住我的手臂。我抽出手來,用力擁着她的肩膀,說:“別怕。”

她抿着嘴脣,眼睛盯着前方,不敢再說話。直到飛機開始平穩飛行,我才輕輕鬆開手,握住她的手,示意她看窗外的天空和大朵的雲絮。

10月,陽光燦爛,天空湛藍,雲捲雲舒。她看了半天,像個小孩子一樣高興起來:“真好看啊,雲彩都在半腰上。”她又低頭朝下看,忽然大叫起來:“麥冬,你看,雲彩下面有房子,都像小火柴盒……”

旁邊的乘客看過來,善意地笑。她意識到失態,不好意思地看着我,臉紅了。

我們的目的地是西寧,近兩個小時的航程。她年輕時曾在青海待過3年,在一個縣城的中學教書。

到達西寧市時,已是黃昏,我帶她去了青海飯店。她從沒住過酒店,喜歡白牀單和潔淨的地毯。我要了雙人牀的那種房間,我要和她睡一張牀。從那一天起,我就決定要一直和她睡一張牀。

安置好行李,我讓她小睡一會兒再去吃飯,她說太興奮,睡不着。於是簡單洗了澡,我讓她換上出發前給她買的大紅色毛衣,我帶她出去轉轉。

她對西寧印象最深的是東西大街和路口的民族商店,說那時候她去西寧,一定會去民族商店看看。

可帶她出來,她還是猶如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這些年,城市變化太大……好在民族商店還在,依舊出售她曾經喜歡的一些商品,如回族女子的頭巾、藏刀、彩色的帽子……

給她挑了一頂帽子和一條藏銀的手鍊,幫她戴上,她臉上又露出羞澀的紅潤。她沒有拒絕,只問我:“好看嗎?”我說好看。

我帶她吃了手抓羊肉。也許是因爲一直處在興奮中,她的精神看上去好了許多,胃口也不錯。反倒是我沒有胃口,一直看着她吃。記憶中這麼多年,她一直喜歡看着我吃東西,好像我多吃一些,她也會長高,會健康。現在,我想看着她吃,想一直這樣看着,看很多年。沒有吃完的兩份菜,她問我要不要打包。我搖頭:“不,這次咱不吃剩的,明天再換別的吃。”

她笑起來,說:“好,這裏好吃的多着呢。”

我點頭:“咱都吃一遍。”

罹患肺癌

她有些變了,這幾天忽然變得豁達起來,不再是以前那個斤斤計較着過日子的婦人了。見她精神好,我決定和她到飯店附近的夜市轉轉。那是掛滿紅燈籠的燒烤街,很長,很繁華。

她喜歡那些紅燈籠,那麼多,一排排亮着。在最多的一片紅燈籠前,我給她拍了幾張照片。她的紅毛衣和紅燈籠相互映襯,非常好看,甚至有喝到微醺的大眼睛、高鼻樑的小夥子偷偷在她背後搶鏡頭。她察覺後,回過頭跟他們搭訕。一個小夥子叫她美女,她說:“我是美女她媽。”我們都大笑,她也笑。

以前,她不太愛開玩笑。生活太侷促,那麼多年,她只顧一門心思埋頭帶我朝前趕,沒有時間和心情來做這些閒散的事。而現在,她好像一下子釋放開來,什麼都可以放慢,什麼都可以不管,只去享受這些平凡的快樂。晚上9點半,她看上去意猶未盡,但確實應該休息了。我告訴她,我們有許多許多時間,明天再來。

那晚,直到她睡去,我一直醒着。透過一絲燈光,我依稀看到她沉沉睡去的.面容,彷彿擺脫了多年和生活抗爭的疲憊,反倒透出幾分讓我陌生的安詳。我知道這些年,她真的很累。在被子底下,我輕輕伸出手,環住她的身體,把臉靠在她溫暖的背上,沒有哭,但心一下一下疼痛着。她好像感覺到了,握住我的手。

在西寧市待了兩天後,我借了同學的車帶她去青海湖。

在她眼裏,我一直都是個小仙女。從小到大,她再節儉,也要我留長髮、穿華衣、彈鋼琴、學跳舞……她自己卻爲了小仙女,從一個年輕姑娘孤單地變老……

6年前,我大學畢業找了工作,竭力鼓動她找一個男人。沒想到她很驕傲,看不上身邊那些男人。

她不責備我和她一樣挑,眼看“奔三”了還是一個人。不過,工作後,我還是答應她要給自己攢一份豐厚的嫁妝。我知道,她也在給我攢。她說,女人有經濟實力才更有底氣,最起碼不能靠男人養活。我們像一對財迷,喜歡在一起“曬”存款,直到她因身體不適做常規檢查,查出患有肺癌。

我沒有瞞她。她太清醒而敏感了,或許她一直有所防備——我不曾謀面的外公就死於肺癌。她知道有些東西會藏在血液裏,但是她說:“麥冬,別怕,你不會受影響的。我不會把這些不好的遺傳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