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的愛隨筆散文

四月的南方雨水不歇,瓢潑的大雨將一切都淋溼了。亦如我的思念,也被這纏綿不息的大雨淋得溼漉漉的。這個多雨的四月我總是想起我逝去的親人們,想起我的爺爺。想起我坐在爺爺的肩頭,用粉嫩可愛的小巴掌拍打着爺爺的禿頭的模樣。彼時我清脆的笑聲,像是清風般的穿透了整片樹林繞林而去;又猶似有人在我們的身旁,搖起了一串串純銀悅耳的鈴鐺聲。金色的陽光穿過山崗繞進樹林,一點一點幸福的撒在我們的身上。多少年後,爺爺那時的笑聲還總在我耳畔迴響。

永遠的愛隨筆散文

還記得家鄉的清明節宗親們總是敲鑼打鼓的去上墳,看着甚是熱鬧。我滿心的想去,可是按照家族的規矩女孩子清明節是不可以跟着去上墳的。我知道那不是爺爺可以做主的事情,於是我只能雙眼含着淚,嘟着嘴巴委屈得一句話都不說地坐在他的家裏。爺爺看了心疼,於是牽着我的手跑去跟那些宗親說:“讓我孫女也跟着一起去吧!要是沒有女孩子的坐席,我的坐席讓給她坐”。那些宗親說:“老書記啊,不是不給你面子,只是從來沒有女孩子可以跟着去做清明的”。爺爺笑着說:“呵呵,我家這個孫女比孫子還金貴。她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是我們家的女王”。爺爺的幽默贏得了宗親們的好感,於是他們答應破例讓我跟着去墓地做清明,但是條件是我必須回來自己家裏吃飯。即使爺爺的坐席讓給我坐,他們也不答應讓我一個女孩子坐在只有男人的宴席上吃清明酒。爺爺還想跟他們爭取些什麼,可是年幼懵懂的我忽然在那一瞬間感受到被歧視的恥辱感。於是我大聲的說到:“我不去了,有什麼了不起的”!說完一轉身一溜煙跑遠了,完全不顧爺爺在我身後高聲的呼喚。爺爺回來之後沒有責怪我,反而對爸爸和叔叔說:“別看她人小,脾氣可不小。你們以後可不能得罪她,不然以後別指望她送酒給你們喝”。一句話說得全家人都哈哈大笑。

我偶爾也會帶着我的小夥伴們一起去到爺爺的農場裏玩。因爲農場裏種着很多的茶葉,於是就有很多去農場摘茶葉的人到爺爺的小屋裏歇息喝茶。每當有人問起:“那個女孩子是誰家的孩子,長得好齊整的模樣兒”。我的爺爺就總是微微昂起滿是皺紋的同字臉,帶着驕傲的神情說:“是我的孫女”。喝茶的人恭維地說:“你這麼漂亮的孫女將來一定能嫁給吃“皇糧”的人”。“皇糧”就是指吃國家糧的人。在那個年代的農民的眼裏,吃國家糧的人就是個了不起的人了。農村人家的女兒也總以能嫁個吃國家糧的人爲榮耀。可是我的爺爺聽了卻不以爲然。他手捧着菸斗深深得吸了一口老黃煙,然後看着我笑眯眯地說:“她爸爸說了,她喜歡吃蓮藕,將來要家裏有蓮藕池的人家來求親才肯答應的。吃皇糧的人家如果沒有蓮藕池,我家的孫女也不嫁給他”。

有人說爺爺偏心,疼我。爺爺就說:“女孩子應該多疼一點,等她長大了就是別人家的了。那時想疼也疼不着了”。幼時聽着這句話是滿心的溫暖,長大後回憶這句話卻是滿眼的淚水。漸漸的,我長到了十幾歲。放假時我依然常去他農場的小屋裏看他。他常常一邊吸着老黃煙,一邊看着我。他偶爾會笑着說:“我家有一棵好筍子,卻生到牆外面去了”。繼而發出一聲微微的嘆息。那時候我不明白爺爺的嘆息裏,都有些什麼含義。現在卻總會回想起,滿頭白髮的大姑婆和小姑婆回孃家時,爺爺總是丟掉農活不做,陪着他的姐妹們坐着,說一說家長裏短。然後日落西山時,他必定親自送她們走出村莊,而且還一邊走一邊抹眼淚。爺爺的那淚水裏是憐惜?是不捨?……多年後我才明白淚水裏都是滿滿的親情。那淚水亦如他的那聲嘆息,那是一份山一般厚重,海一般深遠的親情。幾年後我已經身在異鄉,飄零奔波在打工的路上。一個九月的一天,母親在電話裏告訴我,爺爺中風了。癱瘓在牀。打工的時間是不自由的,我不能及時回去探望他。那年的年底我回家了。一放下行李我匆匆的跑去爺爺的房間。當我一腳踏進爺爺的房間時,我完全震驚了。我不敢相信我那個魁梧強壯的爺爺,瘦得變成了只剩下一具還有呼吸的骨架子了。爺爺躺在臨着窗子邊的牀上。我滿喉堵塞,喊一聲“爺爺”之後,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年關的時候父母叔嬸都是忙碌的,照顧爺爺的事情就暫時的交給我們這些孫子輩的人。我幫爺爺洗他弄髒了的牀單,爺爺的身上長了褥瘡,流出的膿粘在被單上,哪怕是用刷子狠命的刷也洗不乾淨。強烈的刺鼻的惡臭一陣陣傳來,我忍不住一陣陣乾嘔。我想我是不孝順的人,我不能抵抗對那種惡劣的氣味的反感。不過我的心也在那一刻裏真的狠狠的刺痛着,我心痛他所遭受的罪,可是我卻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而無能爲力。除夕的.那個下午,我捧着一碗肉圓,一碗米飯去喂爺爺。他一口口張開嘴來接我送到他嘴邊的食物,看起來吃的津津有味的樣子。看着他的樣子,我的眼淚忍不住一串串的滾落。

外面鞭炮聲想起了,爺爺讓我扶起他坐一會兒。可是他終究坐不穩,因爲只要我一放手,他整個人就會朝着沒有力氣的那邊手腳歪斜過去了。於是我便坐在他的牀頭,然後將他的肩膀摟進我的懷裏。爺爺就那樣挨着我,頭無力的垂靠在我的肩膀上,神情落寞的看着窗外的煙花綻放得五彩繽紛。年後我就又匆匆地出門了,臨走時去跟爺爺道別。我想放點錢在他的枕頭底下,他卻對我說:“不用了。我現在有錢也用不了了”。我抑制不住滿心的愧疚,眼淚再次奪眶而去。之後我每每打電話回去問起爺爺,父母都告訴我爺爺還是老樣子。後來我換了工作,新的工作很辛苦,很累,所以根本沒有多餘的精力像以前那樣每天都打電話回去了。一天我打電話回去問起爺爺時,母親對我說爺爺下葬已經三天了。心中頓覺很愧疚,那段日子我精神挺恍惚的,因爲愧疚之情壓得我難以喘息。

爺爺死後我夢見過他三次。一次是我在夢裏看見一個衣着破爛的拾荒老者,當我不經意走過他的身旁時,我纔看清那個拾荒者竟然就是我的爺爺。我站在他身旁,看着他神情憔悴,衣衫襤褸,不由得我滿眼流淚。我哭着問他:“爺爺,你怎麼成了這樣?你怎麼穿得這麼破舊?爲什麼在拾荒?…”,爺爺一句話都不說,只是用無限淒涼的眼神看着我。我在劇烈的抽泣聲中醒來,想起夢中的情景心痛不已。我告訴母親我的夢境,讓她七月半的時候去爺爺墓前燒些衣服和紙錢給他,母親答應了。也許是因爲我得到了心理上的一種安慰吧!之後再夢到爺爺時,他滿臉紅暈,衣衫簇新的坐在我面前。看着我微笑不語。

第三次夢見爺爺是在我結婚的前夕。我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個黃昏時分,夕陽雖殘但特別美。我的家門口還有很多人在打羽毛球。爺爺和奶奶一邊一個,中間夾着一位我們那裏的一位風水先生從天而降。看到他們我欣喜不已,十分開心的迎上前去,嘴裏喊着爺爺奶奶,但是他們只是很慈祥看着我微笑,卻不回答我。而那個眼睛一直閉着的風水先生,聽到我呼喚爺爺奶奶的聲音時,他才緩緩張開了雙眼。那模樣似乎是在夢裏一般。我請他們到我家裏來喝茶,風水先生跟着我進屋子了,可是爺爺奶奶卻一直站在我的家門口不肯進來。我一再的請他們進來,他們依然只是微笑,最後爺爺用手指了指我家的大門,此時我才模模糊糊的記起爺爺奶奶已經不在人世了。

此時的老公提着一擔水走進家門。我很奇怪家裏早就不用提水了,不知道爲什麼老公會跑去提水進門。但我沒顧得上問老公爲什麼跑去提水,而是對他說:“我的爺爺奶奶來了,就在門外站着,你趕快去把他們接進來”。老公聽了以後跑出門外去看,回來告訴我說他什麼都沒有看到。我還要老公再去看,因爲我明明看到他們倆都還站在那裏。此時一直沉默着的風水先生忽然說話了。他說:“不用叫他看了,他是看不到的。你爺爺奶奶是請我來給你家看風水的”。說完之後他就在我家的房子前前後後的看了一遍,末了告訴我,你家風水很不錯。我還想再問些什麼時,忽然聽到門外一直沉默着的爺爺對奶奶說:“我們得回去了,天快亮了”。風水先生明顯地也聽到了爺爺的話,因爲他立即起身離開了我家。等我反應過來追出去時,他們三人就一晃不見地消失在我的家門口。我心裏一急,人一翻身,才知道又是一個夢。

雖然是夢,可是這個夢境卻讓我無比溫馨和感動。我總以爲失去了親人以後,我就是永遠地失去了他們。然而這個溫馨的夢卻告訴我,有一種愛一直不曾離開。他們永遠在那裏守候着我,也護佑着我。如果說這個世上真的有一種愛可以穿越生與死,穿越着時空的界限緩緩而來,那就是至親之愛,血脈之愛,也是我們生命裏永遠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