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農耕生活散文

割稻

遠去的農耕生活散文

割稻的詩意是沒有參加割稻或者僅僅是把割稻當成偶爾爲之生活體驗的人才會產生。割稻於農人來說只有辛苦是刻骨銘心的。

彎腰弓背,在田地裏前進,腰痠背痛是很自然的事情。如果是秋收還好,老家秋收割稻總是割倒在地裏晾嗮幾天,等稻杆柔軟了,稻穀增發了部分水分才“打穀”(脫粒)。割稻就顯得從容隨意,不必搶時間搶進度,可以割一會站起來稍作歇息或者運動運動手腳。並且那時候田地基本是“靠田”(也就是把田地裏的水放幹了)完畢了,沒有黏糊糊的泥巴。那時候感覺辛苦在適度的秋陽中慢慢消解。

夏收可沒有那麼輕鬆,搶時間搶進度是基調。畢竟夏收之後就是夏種,季節不等人,況且夏天要提防颱風暴雨,如果沒有搶收,一次颱風過後一個季節的辛勞基本白費。即使沒有颱風,雷陣雨也讓農人揪心,所以不敢絲毫馬虎。因爲是邊割邊“打穀”的,速度也就有了明確要求。在老家,“打穀”有用“打穀機”的,但大多是用“摔桶”,就是齊大人腰高的橢圓形木桶,三面用篾席或者塑料布圍着。防止穀粒飛濺出去,桶裏斜放個小木梯,靠人把稻把高高揚起使勁往木梯上摔打脫粒,所以在老家“打穀”是被說成“摔稻”。

往往是一到地裏,趁“摔稻”的人在安裝“摔桶”三面的篾席,割稻的人就趕快搶先進入勞作狀態。割稻沒有辦法蹲在地上,那樣移動不方便,會影響進度。只能彎腰,身體適度前傾,一人一“手”齊頭並進,或者不時左右挪動位置交替前進。因爲老家的水田是梯田,寬度不大,割稻的時候大多一手往外扣稻把,一手揮刀,等割到田埂邊或者梯田田坎剛好順手一放。也有寬度比較大的,就必須虎口朝上,接住割下的稻把,在身後疊放整齊,避免壓到還沒割的水稻或者弄得參差不齊。無論是接或者扣,割稻的刀口是要壓在稻杆朝下的,否則容易上滑,一不小心會割破拿稻把的手。

在夏天烈日下割稻,除了腰痠背痛之外,田裏的水也熱乎乎的,好像許多熱氣在朝身上逼,汗流浹背自然無法避免。汗水流淌渾身粘糊糊的,臉上的汗水很容易就流進眼睛,痠疼異常。七月的稻葉很鋒利,割得手臂上一條條傷痕,汗水一浸,辣辣地疼。“摔稻”的人就跟在屁股後面,絲毫不能放鬆進度。那時候,中午吃飯的時間就是最好的休息了。

在離家比較遠的地方割稻,午飯是送過去了。或者是鹹菜飯,然後泡一點紫菜湯什麼的。或者是白米飯,來兩三樣菜,但無論是什麼飯菜,因爲勞動量大,肚子餓了,吃起來都特別香。如果田的周邊有小河,飯自然是到小河邊吃的。把勞累一個早上的身子往河水裏一泡,那種清除汗水的愜意無法言說。即使是吃飯,也搬塊石頭,把自己半截身體浸泡在水裏,邊享受清涼邊吃飯。當然,小河離得比較遠的話就沒有這份舒服了,到處都是火辣辣的陽光,就選擇了就地選擇,在田埂上或者稻草堆上坐下就開吃了。儘管田水是熱的,也浸泡一下,畢竟有水分會好點。但這樣的吃法很冒風險,說不定誰吃着吃着就大叫一聲,迫不及待地放下飯碗,提起褲腳使勁往下抖或者從身上什麼地方抓出一隻大螞蟻,原來它們或者在田埂上活動或者從稻草堆裏爬行,從褲腿裏鑽進去,狠狠咬了一口。這些螞蟻是紅褐色或者黑色的,有米粒大小,咬起來特別疼。

吃完飯,也就是休息大人抽根菸的功夫,馬上就開始勞作了。一直到地裏的水稻割完或者天要黑了,才起身離田回家。就是勞作一天往家走,也不是輕鬆愜意的。大人或者挑谷或者扛摔桶,我們半大小孩子要麼扛木梯要麼挑點谷要麼挑點新鮮的稻草回家讓水牛吃,夏收時間水牛也是很勞累的,馬上就要大耗體力犁田了。走在山路上,拖着疲乏的腳步,山路就特別彎特別陡特別長,看到村莊裏自己家的時候,有種溫馨在心裏環繞:可以放鬆地歇息一個晚上了。

插秧

插秧也是很辛苦的農活,彎腰弓背在一丘丘的水田中後退。那時候後退就是爲了前進,後退到了終點,意味着完成了一部分的任務。只是在後退的過程之中,腰痠背痛了,畢竟那是一種向土地鞠躬的勞動,那時候跟感謝土地無關,只是一種農活,爲了生存的農活而已。

在生產隊插秧,人多勢衆,如果是小塊的梯田,一人或者兩人負責一丘水田,一溜兒下來,整面坡的水田就同時開始勞動,可以看到不同的身影在水田裏後退,或先或後退到終點,然後從頭來過。小塊的梯田要麼順田埂要麼順“後坎”,把秧行插得彎曲有致。如果一丘水田面積比較大,那就一人一“手”,“手”是個量詞的概念,就是某人站在一個位置,以左右伸展能夠插幾株秧爲基本寬度,秧的株行距基本在六寸到七寸之間,一個大人也就基本每行十株左右。“頭手”是有選擇的,要速度快,並且是要技術高的,纔有“領頭軍”的作用。“頭手”就不是順田埂或者“後坎”了,而是從中間地帶開始,把水田對中切開,立下標杆一樣,旁邊的人“接”過去,每個人站定自己的位置,在同一時間開始勞動。一“手”到頭,就近回拐。

秧有兩類,或者是用鐵鍬鏟的帶泥,或者是把秧苗拔起洗淨紮成秧束。帶泥的秧苗要疊放在木盆裏,根據需要拿取,見不出多少功夫。實用秧束的可就很容易見出水平高低了。有經驗的農人根據秧束大小,稍微目測一下,順田埂走過去,看似很隨意地拋秧束,把綠油油的秧束散淡地拋在水田的不同位置,大寫意的山水畫一般,勾勒了輪廓。等插秧的時候就見功底了,老手基本是手中的秧束用完,就到了下一個秧束了,信手取來。基本不用大幅度挪動位置取秧束,也不必還沒用完得把秧束往後挪,拿捏得分寸很準確。插秧的時候,左手拿秧束,右手插秧,左手拇指和食指一挑,一小束秧苗從整個秧束“跳”出來,右手一接,小秧束很聽話地豎躺在合併斜攤着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接到秧苗在稍往回收的時候順手斜斜一送,秧苗就插好了。手輕輕直起,脫離泥漿表層之後往左一送,剛好接到左手“跳”出的秧苗,如此手起手落地左右揮灑幾次之後,腳步往後一退,留出一行的距離,不必探身或者回縮,剛好保持在最恰當最合適的插秧姿勢。並且有經驗的農人腳窩剛好在兩株秧苗之間,不至於讓秧苗沒有着落的空浮而需要抓點泥漿“補窩”。一前一後交替,秧苗就在水田裏生機勃勃地存在。如果忽略當年的辛苦,插秧是最有詩意的農耕生活,有如今天的寫詩,只是詩行寫在水田之上而已。

生產承包責任制之後,插秧就是一家一戶的事情了,沒有了大隊人馬的集合作戰。儘管也有人家在插秧時節互助或者請人幫忙,但畢竟是比較小規模的勞動了。更多的時候,因爲農忙搶季節,只能“自力更生”。曾經和哥哥負責家裏插秧的活,都是生手,沒有了風生水起的瀟灑,株距行距大小不一,秧苗根數不一,或者要補秧或者插下去看太多了分一點出來。一不小心秧插在腳窩“浮”起來,只能“補窩”甚至往回重插收拾殘局。不少時候第二天還得去巡查一遍,說不定前一天插在腳窩邊緣經過一個晚上終於挺不住橫臥水面。如此手忙腳亂,就別提要把秧插得行是行豎是豎了,經常是看起來雜亂無章,說不定這行多了一株下一行少了一株。曾經和哥哥雄心壯志地在田頭描了半天,確定從這頭下田到對面的田角“起水”,要創造個記錄,誰知道到了一半多的時候就拐彎到田埂了,泄氣得哥倆一屁股坐在田埂上,全然不顧到處是黏糊糊的泥巴。唯一驕傲的是有回插秧,把株距行距留得空前之大,有一尺左右,鄰居經驗豐富的人大聲責罵可以“過鴨母”了,。誰知道歪打正着,那年暴發“稻飛蝨”,株行距過密的稻飛蝨猖獗,稻杆都被侵蝕得厲害,稻穀秕穀很多,唯有我家的稻田因爲株行距大,通風,獲得空前豐收,得到鄉親們的讚譽,甚至引導了鄉親們以後不再講究密度,讓我們很是揚眉吐氣地驕傲了一陣子。

不過那份驕傲只是一陣子,只是辛勞之餘的某種點綴,就像看到秧行在水田上的詩意只是短暫直立停歇一閃而過的念頭,更多的是感受到辛苦。家裏的秧插完,腿肚子也就痠疼多天了,甚至走路腿要彎曲都很困難,在家裏上下樓梯更是要齜牙咧嘴地慢慢挪動。面朝水田彎腰勞作的時候,想到的只是咬緊牙關挺一挺,把活幹完,就像以後的日子,面對許多艱難,咬緊牙關挺一挺。

犁田

在老家,基本上是梯田,犁田是沒有辦法實現機械化的。除了個把家庭用鋤頭挖之外,大多是用耕牛犁田。

到了犁田的季節,要有個人早早牽着牛到田裏吃草,或者在前一天就割輝嫩草,從前一天晚上就放在牛欄裏,讓牛吃飽。夏季還好辦,到處是瘋長的野草,牛一會就吃個肚皮滾圓。但春耕季節就不好辦了,草剛生長,如果讓牛自己找草,也許半天也只能吃個半飽。只好在犁田前一天,到山上或者溪澗割草,從枯黃的殘草中把嫩草挑着割回來,辛勞自不必說,許多時候手讓鋒利的草葉割得條條血痕。

犁田的時候,有經驗的農人可以把牛使喚得順風順水。在犁前兩圈的時候大多先從最外圍的倒數第二圈開始,只是最外圍那圈一般只留三分之二或者一半的量,有利於舒緩收拾的.空間。扶着把手,讓犁頭在田埂或者“後坎”蜿蜒前進,甚至是磕磕碰碰的,“稻禾頭”在犁頭的作用力下翻滾,沒有被遺漏的。犁田老手在犁前兩圈的時候深諳“心急吃不得熱豆腐”,是不催牛快速奔走的,避免把田埂犁壞了,或者犁頭卡在後坎的石頭縫,崩壞了犁頭。老牛也是有經驗的,碰到哪裏卡住了,自己就停下腳步,使牛的人就知道碰到問題了,提着把手稍微後退,就把犁頭從石頭逢中退出來。如果是沒有經驗的,以爲牛偷懶,吆喝一聲,甚至揮動竹枝,牛奮力往前,結果就是牛白費力了,犁頭崩壞了,修理犁頭自然無法避免,誤工花錢。往往是老農在犁田的時候,無需吆喝,更別說揮舞竹枝,牛在前走,人在後跟,到了地頭,牛站住了,噴個響鼻,掉頭回走,開始新一輪繞圈,只有新手,才弄得動靜很大,最後卻是東留幾個“稻禾頭”,西留一長條地壟。

曾經學過犁田,那時候父親有個很樸素的觀念,男孩子是每項農活都得拿得起放得下,否則以後無法撐起一個家庭。有些事情,只有經歷了才知道困難。看父親把地犁得輕鬆自如,以爲是很簡單的事,但親歷親爲之後,才發現沒有那麼簡單。開始的時候,父親只留中間地帶才讓我動手,即使沒有了邊邊角角的考驗,但犁頭也往往會偏離方向,要不時“緊急剎車”,重新對準“稻禾頭”校正方向。勉強能走對線路了,新問題隨之而來,或者把手按得輕了,犁頭輕飄飄地從“稻禾頭”上方滑過,只傷皮毛,沒有真正把地犁開;或者是犁頭過於前傾,把手又按得重了,出現“吃犁”現象,犁頭深深吃進“地隔”,這時候是必須趕快讓牛站住“退犁”,否則犁頭肯定壞掉。如此折騰多次,中間地帶是可以應付了,但開犁的那兩圈是個新的制高點,要麼把田埂犁了,要麼是磕着後坎的石頭,我曾經望而生畏,但父親卻堅持讓我嘗試。“什麼情況都可能遇到,總不能老是迴避。”很簡單樸素的話語,卻不僅僅是犁田的事情。於是就小心翼翼地開始,兩塊地下來,擔驚受怕的勞累比體力消耗更大。

遇到馴服的老牛還是好的,有時候是還沒完全馴服的牛犢,那可就多了許多花樣。要麼站立不走,要麼快速前進,要麼搖頭甩轅,要麼倒退脫轅,被整治得手忙腳亂。有時候乾脆就躺倒在泥水中打幾個滾,或者在中間走得好好的突然竄到田埂邊或者“後坎”吃幾口草。到地頭換邊了,猛不丁甩個尾巴,把泥巴甩得渾身都是,臉也成滿是泥點的花臉了,更有甚者屁股一頂,冷不丁人就到了下一丘水田了。許多時候只能無可奈何,如果你竹枝一揮,牛犢可就拖着犁狂奔起來。

看到田裏的土塊略顯規則的翻放起來,成就感自然是有的。收工後浸泡在小河水裏沖刷渾身的泥巴,想象着幾天之後自己犁過的水田裏將種上新一茬的莊稼,有種舒服如河水一樣撫慰着肌膚,把艱辛慢慢沖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