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這空空的街頭，時間已經很遲，仍不想離去，還在無望的等待根本不可能出現的你。
徒勞。
雪國裏的男主人公經常提到的這個詞突然襲擊了我。
這個字眼是如此貼切地讓我意識到自己的所作作爲的無價值。夢是一場空，等待是一場空，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
這種感覺，幾近令人絕望。
它，讓你知道，你所作的一切都是那麼不值一提。它，帶給你一種還未開始便已結束的無力感和挫敗感。
這種感覺，讓人心灰意冷，是讓人連淚都流不出的一種悲傷。
徒勞，記得這個詞，是因爲雪國這本書。初讀這本文字清冷、故事悽美的書時，當島村對駒子的所爲不時流露出悲傷的神情，並用一種絕望的態度來認定她的這一切不過都是一場虛無，一場徒勞時，我覺得這個詞太矯情了，也太氾濫了，太小題大做了。不就是一點遺憾嗎?不就是一點不圓滿嗎?駒子做的一切怎麼會是徒勞的，毫無意義的?駒子努力詩書是徒勞嗎?勤奮練琴是徒勞嗎?給即將去世的行男治病是徒勞的嗎?愛上島村是徒勞嗎?甚至她的生存也是徒勞嗎?
後來，當看到單純的葉子在火中墜落，駒子心存的美好終於被殘酷的現實碾壓成一片齏粉時，我似乎才感受到了了徒勞的真實存在。也理解了作者的心態：世間，有美好，但美好往往又脆弱不堪。所以，又讓人不得不迷惘，不得不感傷。
現實或故事裏，這樣的徒勞也真的是比比皆是。
寶黛之戀不也是徒勞?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暇。木石之緣，三生三世都不止。是是非非，糾糾緾緾，紅樓瀟湘，也留下了幾段美好。可最後，一個香消玉隕，一個削髮出家。所有的恩怨、愛恨都成爲徒勞。
一曲梁祝，說不盡世間遺憾，化蝶聲聲，也難遣人世的無奈。梁山泊，祝英臺，郎才女貌，同窗共載。可是，這再多的理由也成全不了一對好姻緣。無奈，只能化蝶爲伴，才能實現雙飛雙棲的夙願。這不是徒勞又是什麼?
我和你，真的也是這般。
半夜裏的夢，把我驚醒。夢境裏，我知道你即將啓程去往遙遠的他鄉，準備好最美的紅妝，執意想把自己打扮得光彩奕奕的爲你送行。可是，卻因爲被朋友拉去觀影而誤了時間。匆忙妝束時，不慎將口紅遺失，將美衣弄壞。一臉冷汗，驀然驚醒。
還好，只是驚嚇一場。凌晨三點，時間還早，昨晚備好的`盛妝也完好無損。
安心睡下，夢裏還是你。只是，見你開着車，和我隔着一道沙塵相望，沒有和我說一聲，絕塵而去。
再次醒來，幸好，也只是夢，也未睡過，七點一刻。
有點黑眼圈，皮膚也有點暗淡。
怎麼可以這麼糟糕地出現在你面前?說過要開心地送你的。
趕緊仔細地施粉，描眉，最後，用一隻晶瑩鮮透的口紅點睛，並特意選擇了那件很喜慶的紅色大衣，終於讓自己覺得還算滿意了。這樣的我，纔不會讓你離別之際感到悲傷吧。
七點五十，還差十分鐘纔到約定見面的時間。
牛奶是來不及喝了，提上爲你購的禮物，匆匆地飛奔出門。幸虧，見面地方離家不遠。不然，穿着高跟鞋在路上奔跑的樣子真的很狼狽，也很危險。
停車場上已有好幾輛黑色的車。是我太遲了嗎?趕緊尋找你的車牌，沒有，你該在路上。
站在路邊，冬天的早晨，還是很冷。頭髮也有些零亂。搓搓手，將頭髮輕輕理了理，然後，一臉歡喜的等待着。
補課的學生陸續走進門前的這棟大樓。三樓，就是你今天來辦事的地方。因爲數月前也曾來這裏辦理過相同的業務。所以，當你告訴我你找不到這個公司時，我自告奮勇地爲你導航，並暗喜上天竟這樣厚愛我，讓我可以與你在家門口與你握手相別。你說，今天你處理完後，你會立即返程，這也是我們最後可以一見並話別的地方。
即使我們今天見面的時間會很倉促，五分鐘或十分鐘都可能。在這樣短的時間裏，甚至連很多話都來不及說，但是，能在最後你走之前，將我的所有祝福帶給你，讓你在以後的彷徨無依時，能略感一點記憶裏留下的溫暖，那我也是願意。
八點十分，路上，依然沒有你的影子。也許是塞車了，也許正在十字路口。我相信你會出現在我面前。
“大姐，請問三樓是辦理xx業務的地方吧?”爲了讓你等會兒少耽擱，我想做好所有的準備。
“這個公司年前就搬走了，好像在xx街。”
明明這個公司的牌子還好好地掛在那裏，怎麼就搬了呢?可是保潔大姐也不可能騙人吧。
急切地撥通了你的電話，你說，已經知道了，正往那裏趕。
那裏，距此地至少有十公里的距離，而且，方向完全相反。
你和我的約定成了遺憾。這離去前的最後一面，竟因爲這樣一個疏忽而錯過。
放下手機，呆呆地站立在冷冷的街頭，突然覺得今天的自己好傻。
逃過了夢裏的虛驚一場，有完好的衣，有未花的妝。時間也恰好，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可是，卻偏未料到：陰差陽錯，對的時間，對的人，卻是錯的地點。
你不可能看到我爲你送別而精心準備的紅妝，也不可能看到我獨立街頭的哀傷。
我一夜的擔憂，一早的忙碌，原來不過是一場毫無意義的徒勞。
我費盡心思想要給你的驚喜和多情的話別，原來也是多此一舉。
什麼可以預料?什麼可以假設?連夢都始料不及的結果，還讓人怎麼相信一切都能恰好?
很多時侯，我們都以爲自己可以將一些事情輕而易舉地鎖定，也以爲很多事情都在我們的掌握之內。可是，真的如此簡單嗎?
那些你認爲穩操勝券的事，說不定轉眼間就翻盤，連給你挽救的機會都沒有。
你認爲可以不費周折便能牽到的手，轉眼也可以無蹤。
回首我們走過的路，流過的淚，經歷的痛，有多少不是這樣一場自我折磨的徒勞?你在意的，也許在旁人眼裏就是庸人自擾。你渴望的，在他人心中不過是一場盲目的追逐。你擁有的，在他人看來，未必值得驕傲。
有時，贏了九九八十次交鋒，卻在最後一次裏折戟。無功而返，帶恨而歸。
就像此時的我。
也許，以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的豁達來解讀世事，讓我們能看淡許多。
但，這又皆非容易。
真能看透，李敊同就不會寫下讓人一唱三嘆的送別，也不會在彌留之際還耿耿不忘那心中的悲欣交集了。
李後主，這位南唐的沒落帝王，明明看着一壁江山已成殘夢，卻還是抑鬱成疾，用泣血的筆寫下“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的哀婉聲嘆。
就算所有的等待都是一場徒勞，就算所有的付出都無人知道。可是，我們多數人，還是這樣一次次地扮演着這悲情的角色，還是無怨無悔地奉獻着自己的執著。
有的，甚至一次，兩次，一生，來世，都甘心着這樣的徒勞。
這不是放不下，也不是故意爲難自己。因爲我們都相信這讓我們堅持的理由：生活就是虛無本身，想要擺脫生活殘酷幻滅本質的努力最終也將歸於虛無。但即便如此，這樣的努力仍洋溢着令人震憾難忘的美。這樣的美與徒勞本就是一體。
美在，愛在，所以徒勞也甘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