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牧牛”詩詞鑑賞

高啓《牧牛詞》鑑賞爾牛角彎環,

有關“牧牛”詩詞鑑賞

我牛尾禿速。共拈短笛與長鞭,南隴東岡去相逐。日斜草遠牛行遲,牛勞牛飢唯我知。牛上唱歌牛下坐,夜歸還向牛邊臥。長年牧牛百不憂,但恐輸租賣我牛。

高啓是元末明初的重要詩人,字季迪,長洲(今江蘇蘇州)人。元末隱居吳淞青丘,自號青丘子。少有詩名,與楊基、張羽、徐賁並稱吳中四傑。明太祖洪武二年(1369)召修《元史》,授翰林院國史編修,不久罷官。洪武七年(1374),蘇州知府魏觀因修改府治獲罪,在抄撿其家時發現了高啓爲他寫的《上梁文》。明太祖大怒,將高啓腰斬於市。高啓一生專意爲詩,兼師各家之長,其詩,意多含蓄,並善於運用細節描寫,反映農家生活的樂府詩尤爲優秀。《牧牛詞》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這是一首牧童之歌。寫牧童的詩在高啓之前已有不少佳作。這些佳作大都屬於富有童心童趣的田園式的牧歌,如唐代詩人崔道融的《牧豎》:牧豎持蓑笠,逢人氣傲然。臥牛吹短笛,耕卻傍溪田,全詩以牧童的傲態反映其智心,饒有詩情畫意,也頗見童趣。又如宋代詩人雷震的《村晚》:草滿池塘水滿陂,山銜落日浸寒漪。牧童歸去橫牛背,短笛無腔信口吹,寥寥數語,便描繪出了一幅牧童晚歸圖,將牧童天真爛漫、悠然自得的神態活現於讀者的面前,創造了一種疏淡的境界,質樸自然的美。而高啓的《牧牛詞》,則明顯有別於上述詩作,儘管此詩中也寫了牧童及其放牛之樂,但它言在此而意在彼。

此詩共十句,以牧童的口吻寫其生活與感情。詩的前八句着重寫牧童與牛相得之樂。開篇兩句爾牛角彎環,我牛尾禿速,擬設牧童之間的對話:你的牛角彎曲些,我的牛尾細而毛少些。其實,牛角牛尾都是如此,無所謂角彎環不彎環,尾禿速不禿速。詩人以我牛與爾牛並提,以尾禿速與角彎環對舉,僅是爲了凸現牧童之童心,以及牧童愛己牛之情。如此寫來,可謂先聲奪人,未見其人,先聞其聲,牧童之形象則呼之欲出。

三、四兩句共拈短笛與長鞭,南隴東岡去相逐,承接前兩句,寫牧童們清晨相約外出放牛,他們手裏拿着短笛與長鞭,驅趕着牛,或在南邊的田埂上,或在東邊的山岡上相互追逐、嬉戲。這兩句落腳在相逐二字上。相逐,意爲相互追逐、嬉戲。短笛,是牧童常用的管樂器;長鞭,本來是牧童用於趕牛的工具,在這裏則與短笛成爲他們相逐的玩具。南隴與東岡,點明牧童們相逐的場所,當然,這不一定是實指,而只是泛指牧童們到處追逐、嬉戲。這裏,詩人藉助於白描手法,將牧童之間嬉戲的情景惟妙惟肖地再現了出來。

接下去四句日斜草遠牛行遲,牛勞牛飢唯我知。牛上唱歌牛下坐,夜歸還向牛邊臥,着重寫牧童與牛相得之樂。詩中的日斜二字,人們一般理解爲斜陽,即傍晚的太陽。筆者以爲,此處的日斜,宜理解爲日光斜照,借指早晨。早晨,太陽從地平線上升高後,人從地上看去,太陽彷彿斜掛在天際。所以說,以日斜表示早晨,很形象,況且這與牧童外出放牛相吻合,也與下文的夜歸相照應。若將日斜理解爲斜陽、夕陽,則此時牛已食飽,在日斜後續之以草遠牛行遲,就有悖情理,且與下文夜歸之夜語意重複。這幾句,寫牧童與牛相得之樂,仍是藉助於白描手法。日斜草遠牛行遲,牧童們深知牛的勞苦與飢餓。他們在放牛時,或騎在牛背上唱歌,或坐在牛身邊休憩。夜歸,他們又緊貼着牛身睡覺。正是這一系列的描寫,將牧童與牛的相得之樂生動地摹寫了出來。

詩的第九句長年牧牛百不憂,小結上文,引出關鍵的結句:但恐輸租賣我牛

。但恐與百不憂相對照,突出了牧童之憂,集中反映了當時社會的賦稅之重。顯然,此詩上文着力營造樂景,濃墨渲染牧童之樂,只是爲了反襯結句的牧童之憂。清代王夫之《姜齋詩話》卷一雲:

以樂景寫哀,以哀景寫樂,一倍增其哀樂。①高啓的《牧牛詞》採用的'正是以樂寫哀的筆法,全詩憑藉牧童嬉戲之樂景,牧童與牛相得之樂趣,寫深寫透了牧童之憂,進而淋漓盡致地揭露了封建剝削的殘酷性,也使此詩的立意明顯高於那些純粹反映童心童趣的詩作。

在高啓《牧牛詞》之前,唐代詩人張籍有一首《牧童詞》:

遠牧牛,繞村四周禾黍稠。陂中飢烏啄牛背,令我不得戲隴頭。入陂草多牛散行,白犢時向蘆中鳴。隔堤吹葉應同伴,還鼓長鞭三四聲,牛牛食草莫相觸,官家截爾頭上角。此詩也是以牧童的口吻寫牧童的生活與感情。牧童遠牧牛,本想讓牛自行食草,他們同伴之間則可盡興嬉戲一番,哪知,飢烏啄牛背,使之不敢丟下己牛去玩耍。陂中兩句便頗見此童心。後因入陂草多牛貪食,牛羣走散了,牧童們則分頭去驅趕,並以吹葉等獨特的方式相互聯絡。入陂三句將此情景生動、逼真地再現了出來,並讓人感受到牧童牧牛時的樂趣。詩的結尾三句還鼓長鞭三四聲,牛牛食草莫相觸,官家截爾頭上角,筆鋒一轉,寫牧童甩長鞭,以官家來嚇唬牛,妙趣橫生,耐人尋味。牧童以官家嚇唬牛,可見官家之可畏。與其說是牧童用官家嚇唬牛,還不如說是牧童自己怕官家,怕官家之剝削。如此着墨,也就委婉曲折地揭露了當時社會的黑暗。顯然,此詩採用的也是以樂寫哀的筆法。

我們將張籍的《牧童詞》與高啓的《牧牛詞》兩相對照,則不難看出後者在立意、構思與筆法上均受前者的啓發,但它又不是生搬硬套前者,而是凝聚着詩人自己對生活的真切感受,顯示出個性特徵,語言質樸自然,具有頗爲濃郁的鄉村生活氣息,故後者不因爲有前者的存在而失去生命力。這正如高啓在《獨庵集序》中所說:

故必兼師衆長,隨事摹擬,待其時至心融,渾然自成,始可以名大方而免夫偏執之弊矣。在高啓《牧牛詞》之後,清代詩人孫原湘也有一首《牧歌》上牛坐,伏牛臥,牧童光陰牛背過。牛尾禿速牛角彎,牛肥牛瘠心先關。母呼兒飯兒不飯,人餓須知飼牛晚。放之平泉,以寬牛勞;浴之清淺,以息牛喘。牛能養人識人意,一牛全家命所寄。阿爺牽牛去輸租,勸爺賣牛寧賣吾。此詩寫牛爲牧童全家的命根子,牧童愛牛勝過愛自己,其爺要牽牛去輸租,牧童則勸爺寧可賣他也不能賣牛。這也是以牧童的口吻寫的,也揭露了封建剝削的殘酷性。其立意、構思、筆法等與高啓的《牧牛詞》十分接近,甚至有的詩句是借用了高啓的,如:牛尾禿速牛角彎,便是以高啓爾牛角彎環,我牛尾禿速中的詞語組合而成。由此可見,孫原湘寫作《牧歌》時是受了高詩的影響。

高啓的《牧牛詞》,以牧童的口吻寫牧童的生活與感情,以樂寫哀,進而揭露封建剝削的殘酷性,上承張籍的《牧童詞》,下啓孫原湘的《牧歌》,這不僅證實了文學發展中的歷史繼承性,而且對我們今天批判地繼承文學遺產,繁榮社會主義文學創作,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