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古代詩詞中“雁”“燕”意象比較

胡應麟在《詩藪》中曾提到:“古詩之妙,專求意象。”一篇成功的詩作,往往具有獨創性的意象。飛禽走獸,莫不入文人筆下,花鳥蟲魚,無不顯詩人才情。因而意象是中國古典詩詞創作與鑑賞的核心,是中國詩歌的傳統,也是最基本的藝術符號。魚傳尺素,蟬寄高遠,這些意象無不寄寓了詩人無限的情思,也留給了讀者豐富的想象空間,它使古詩詞更生動形象,更具審美價值。

淺談古代詩詞中“雁”“燕”意象比較

在古典詩詞衆多的意象當中,有兩個意象爲古典詩人所格外關注,頻頻用於詩歌創作中,寄託詩人無限的情思和獨特的感受。它們便是雁和燕。雁和燕都是隨着季節冷暖南北遷徙的鳥類,冬去春來,它們按時往返;雁和燕又都是相對溫和的鳥類,羽色溫潤,叫聲也較爲柔和,這些特點都與中國古代文人的誠信、儒雅很相似,難怪它們會成爲古代詩人筆下的精靈。早在《詩經》中就有了它們的蹤跡:“鴻雁于飛,肅肅其羽。之子於徵,劬勞於野。”“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丁野。”

  同樣作爲詩詞中的意象,它們卻代表了不同的文化內涵。

  首先,同樣代表季節的更替,它們卻代表了不同的季節,蘊含着不同的情感

由於大雁人秋南徙,因此雁是秋景中經常出現的意象。范仲淹的《漁家傲》:“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雁”的出現常與秋日的來臨、時間的流逝等內容緊密相連。在很多情況下,鴻雁都是以悲秋傷懷的形象出現在文人墨客筆下,“雁啼紅葉天,人醉黃花地,芭蕉雨聲秋夢裏”;有誰能像陸睿那樣愁緒之凝重,“溼雲粘雁影,望徵路愁迷,離緒難整”;雖然雁讓人不免產生悲秋傷懷之感,但是每當看到鴻雁組成整齊的行列,佈陣南征,有時也會讓人心胸開闊,精神振奮。鴻雁擅長長途遷徙,在天空中飛翔時隊列整齊,雄健有力,能給人以堅忍強勁的審美感受,如“長風萬里送秋雁,對此可以酣高樓”

如果說雁是秋口的代言者,那麼燕就是春天的象徵。在衆多的古典詩詞中,燕子都以它輕盈的姿態穿梭於春日的詩句中。相傳燕子於春天社日北來,秋天社日南歸,晏殊《破陣子》中就寫道:“燕子來時新社,梨花落後清明。”古人將燕視爲“司春之官”、春歸之兆,而春又是自然中最有活力充滿生機的季節,因此詩人經常選擇燕的形象來寄託對自然的親近、喜愛和展現內心深處純真的情懷。“孤山寺北賈亭西,水面初平雲腳低。幾處早鶯爭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亂花漸欲迷人H艮,淺草才能沒馬蹄。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裏白沙堤。”這是唐代著名詩人白居易的《錢塘湖春行》,詩人騎着馬欣賞西湖早春的`旖旎春光,湖面春水、白沙堤、白雲連成一片,好一個生機勃勃的畫面。歸來的燕子開始啄泥築巢,充滿活力與生機的燕子,創造出春色喜人、生意盎然的意境。此時此刻讓人感受到的只有眼中的美麗早春風光和內心的恬靜閒適自得。就連以沉鬱頓挫詩風聞名於世的大詩人杜甫也曾寫下這樣歡快的詩句:“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燕子輕柔的軀體,在春風的吹拂下,傾斜着掠過水濛濛的天空……詩人細緻地描繪了微風細雨中燕子的動態,其意在託物寄興,輕盈的燕子,這抒寫的不正是詩人熱愛春天的喜悅心情嗎?

  其次,同樣可以表達思念,雁和燕卻有着不同的意蘊。

大雁每當季節交替的時候,彷彿都在奮力飛回故巢,這種特性往往喚起的是人們對家鄉的思念、對親人的牽掛。因此,自古以來人們常常借雁抒懷,寄寓自己濃得化不開的鄉愁和悲歡離合的親情。范仲淹的《漁家傲》就寫道:“塞下秋來風景異,衡陽雁去無留意。”杜甫的《月夜憶舍弟》也說:“疆場征戰,物換星移,雁能歸家,人幾時回?”張可久的《清江引?秋懷》則更加直白:“夜深人靜,思鄉情切,秋雁無情,爲何啼斷人腸?”

  “對青山強整烏紗,歸雁橫秋,倦客思家。”

除了羈旅在外的遊子借歸雁表達濃濃的思鄉之情外,還有很多詩人詞人借雁的意向來表現望穿秋水,泣斷肝腸的思婦形象。比如李清照筆下苦苦等待的佳人:“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同時,月滿西樓。”李煜筆下的空虛惆悵思婦:“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風月閒。”

還有張可久曲中日漸憔悴的美人:“天邊白雁寫寒雲,鏡裏青鸞瘦玉人。”

雁有年年遷徙的習性,而且準確無誤,我國有句諺語:七九河開河不開,八九雁來雁總來。因此古人把它視爲音訊的“使者”,也就有詩人以雁來指代書信,歷史上就有“鴻雁傳書”的故事。後來,人們便把傳遞信件的使者稱爲“鴻雁”。如杜甫的《天末懷李白》:“涼風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又如王灣的《次北固山下》:“鄉音何處達,歸雁洛陽邊。”在這些詩中,秋雁都無一例外地成爲書信的代名詞,寄託着詩人真切的思念和美好的期盼。

燕子,在人家裏做巢,在人眼皮下面生活,雄雌之間的卿卿我我,成雙成對,這就引起了有情人寄情於燕、渴望比翼雙飛的思念。在古典詩詞中經常用燕來表現愛情的美好,傳達思念情人之切,《詩經?穀風》中就有“燕爾新婚,如兄如弟”這樣的詩句。今天的人們依然用“新婚燕爾”這個成語來形容新婚夫妻的恩愛,書寫愛情的甜蜜。

當然燕子秋去春來,同歸舊巢,詩人們就抓住它的這一特點,盡情抒發心中對時事變遷、昔盛今衰、人世無常、自然永恆的感慨。劉禹錫的《烏衣巷》就是最著名的一首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人尋常百姓家:”另外還有晏殊的《浣溪沙》:“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文天祥的《金陵驛》:“山河風景元兀異,城郭人民半已非。滿地蘆花伴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燕子無心,卻見證了國破家亡的苦難和人世的無常,表現了詩人的“黍離”之悲,抒發了作者兀限的感慨。

雁和燕,已不僅僅是普通的鳥類,它們的凡常性、習見性、同處共生性,讓人們油然而生一種相知共憐之感,也正是雁和燕自身本能的表露,暗合了人們的相聚離別、喜怒哀樂,因此自古以來詩人們賦予它們特別的關注和寄託,它們也成爲中國古詩詞中極重要的吟詠對象。作爲古典詩歌的常見意象,它們早已融人每一個炎黃子孫的生活和記憶甚至是血液中,它們早已成爲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