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漫筆-隨筆散文

  創作漫筆

星期六晚上,照例休息。孩子們看電影去了,我獨自坐在窗前,靜悄悄地。

創作漫筆-隨筆散文

下雨了,一陣風過,雨點灑在窗玻璃上,沙沙作響。鳥鳴山更幽,室內,顯得愈加寂靜;夜雨帶秋聲,感到略有涼意。呵,秋來了。

有點無聊,信手翻開擺在案頭的幾本閒書筆記。筆記,一向歸雜著之列,其數量,簡直多得驚人。而內容,則從文學藝術、風土山川、天文地理、經史典章到世事掌故、趣談逸聞、三教九流、神仙鬼怪。,一則一則地,長者千把字,短者數百字,無所不包。打個不很恰當的比喻,頗像文苑中叢生的野草,人們也喜歡它,可又並不太予重視。

手在翻書,思想卻在跑馬,不知怎的,忽然聯想到一個有關創作的問題:有過創作實踐的人都知道:瞭解、熟悉了特定環境中特定人物的性格和人物彼此間的關係,由這些人物言、行的展開,構成故事的情節,而這情節越帶有典型性,就越能揭示明朗地或曲折地揭示出人物之間的矛盾衝突,有力地突出人物的個性。選擇、提煉得當,有時,甚至人物的一兩句話或一兩個動作,便連人物的思想活動、心理狀態,都能顯現出來,如聞其聲,如見其人,遠勝過那種連篇累牘的說明式文字的效果,給讀者留下深刻的印象,歷久不忘。但學會這個選擇、提煉得當的本領,卻不輕易,得下一番苦功夫。

我國有大量筆記存世,但我們往往注意不夠,在筆記作者中,不少人可有上面說的那些本領。不妨就手中正翻閱着的引兩則,與觀者共賞之。

隋唐嘉話:大宋使宇文士及割肉,以餅拭手,帝屢目焉;士及佯爲不悟,更徐拭而便啖之。

宇文士及奉命切肉,滿不在乎地拿麪餅揩抹手上的油膩。這種不珍視糧食、隨便糟蹋的舉動,引起由攫取農民革命果實剛登上帝位,比較懂得艱難利害,又是有所作爲的李世民的不滿,因此,他多次用目光盯視宇文士及。這目光必然含着幾分怒意。善於侍候主子的宇文士及(這類人物不消說自是極其善於察顏觀色、先意承旨的)當然很快就會覺察到李世民這冷冷的目光,並深知這目光的分量和意味着什麼。可以想見當時宇文士及內心如何的緊張。但他緊張仍不慌亂失措,卻佯裝不察,什麼都沒有感覺的樣子,還繼續從容揩抹,而後把麪餅吃了。以行動來表示自己很知惜物,連沾在手上的油膩都揩抹下來吃掉,捨不得輕棄。這一狡黠的無聲的行動,起到了不申辯的申辯、不解釋的解釋的有力作用,回答了李世民不悅的逼人目光,消除了對自己充滿危險的怒意。

好像朗朗晴空,倏地烏雲密佈,一場可怕的風暴即刻就要來臨;可是,忽而云開日出,一切又歸於平靜。這瞬息間驟然發生的急遽、反覆的變化,悉在無聲中進行。李世民、宇文士及,自始至終,雙方誰也沒有一句話。僅僅通過切肉、揩抹、注視、吃餅一串細節構成的一個小小情節,反映了多麼豐富複雜的內容!李世民這位歷史卓著名皇帝不尚奢侈,頗能惜物,臨事引滿而不輕發的性格,宇文士及的機警、急智,人物之間的特定關係,等等,全給纖毫畢見、浮雕般地展示在讀者面前,生氣勃勃。

全文不過三十字,何等筆力!藝術上真算得洗練的神品。

另一則見於明人的翦勝野聞:

太祖召畫工周玄索,令畫天下江山圖於殿壁,對曰:臣未嘗遍跡九州,不敢奉詔;惟陛下草建規模,臣然後潤之。帝即操筆倏成大勢,令玄素加潤。玄素進曰:陛下山河已定,豈可動搖。帝笑而唯之。

令畫天下江山圖於殿壁,這令,把個從和尚當皇帝的暴發戶得意的心情、神氣我打下的江山,我的江山!即已橫溢紙上。

朱元璋殘苛兇狠,周玄素當然熟稔,而出的又是這麼一個畫天下山川於殿壁的難題,雖吃力亦不易討好,稍不合意,禍變莫測;生硬拒絕呢,違旨抗命,腦袋便得搬家!於是周玄素委婉地先說自己識見簡陋,未嘗遍跡九州,不敢接受這個任務,再恭請皇帝一隻有皇帝才能畫這個輪廓大稿。話中巧妙地以自我貶抑來擡高對方,並暗含着恭維:你見多識廣,而且是你的.江山,你才瞭如指掌呵的意思。至於說你畫好草圖我來潤色,不過因爲自己是畫工而不畫,卻請皇帝自家動筆的飾詞而已。這一來,朱元璋果然高興了,即操筆倏成大勢(天知道畫些什麼鬼畫符!但當時侍臣們一定會山呼萬歲的)。周玄素度過了第一道難關。緊接着就叫玄素加工,這可是玄素自己提出的呵,怎麼對付呢?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周玄素自有辦法,他早已成竹在胸了:陛下山河已定,豈可動搖。話,蜜一般地甜滋滋迎合滿足了朱元璋江山永固、萬世基業的帝王私慾心理。於是,朱元璋戴着丈二高帽,飄飄然一笑首肯。周玄素平安地度過第二關。這倒是玄素預料定了的結果。幾句對話,周玄素聰明、智慧的形象站立起來了,躊躇滿志的朱元璋也活了。

閃光的語言,通篇是語言的力量。

如果說前一則是無聲的啞劇,以乾淨的動作描繪人物;那麼,這一則就是朗誦的詩歌,用精彩的語言刻畫人物。

用各種藝術手法塑造人物,這類以少見多、在藝術上至今仍有生命力的作品,是富有啓發性的,很值得我們去發掘、借鑑。

這真是沙礫裏的金子,野草中的鮮花。

孩子們看過電影回來了,七嘴八舌地爭論着什麼,很是熱烈;熱烈的爭論,可趕跑了宜於想東想西的寂靜。於是,我的漫筆,就只好漫到這兒。

窗外,雨聲也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