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抒情散文

熱腸冷眼,觀天觀地觀人生世相,然後筆墨淋漓,寫這寫那寫東西南北,卻很少直接寫自己。隨筆也好,應試文也罷,驚歎,讚美,惋惜,憎惡,我當然融入了自己,但終歸有些旁觀的味道,今天,且偷眼看自己,寫自己。

宜抒情散文

提筆卻躊躇,好不容易動個寫自己的念頭,總不能“十四進雅禮,十五轉從文”幾句話草草了事,待要認真寫時,發覺自己既不如五柳先生那般灑脫輕鬆,開頭就是“不知先生何許人也”;又不具有豐子愷先生那閃爍智慧之光的幽默感,更不大可能像張愛玲那樣在自己的小傳《天才夢》中寫出“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上面爬滿了蝨子”這般的句子,罷,罷,我便認俗套的命,規規矩矩地從名字說起。

講起“子宜”兩字,音韻平平,讀快些便化作一個音節,轉瞬湮沒在聲浪之中,若說還不如叫做“王叮噹”或“王哈哈”來得鏗鏘,朗朗上口。再一,旁的人總問到名字如何寫,開始總告訴他“‘適宜’的‘宜’”。這時人家總會頓一頓,“啊?”於是只得作踐自己:“‘便宜’的‘宜’。”在普遍拜金的今天,別人才恍然。實際上,稍稍正經些的解釋在《說文》裏:“宜,所安也。”喜歡《詩經》裏的一句“君子宜之。”

名字對人可能有一種神祕的暗示,我做事就很考慮適宜與否,追求自得其所。

曾在傳說中上得天入得地雲集全省理科高手的.省理班呆過一年,簡直要受不住。在這個班當然很好,考試成績好,升大學好,學理工找工作好,真是前程無限。但一道道、一本本刷題,不是我的喜好,即便我不小心也曾考進班上“第一梯隊”。於是,我頂住重重壓力在高二時選了文。

某位老師評價道:“你是個很聽從自己心裏想法的孩子。”或許有那麼點兒任性的味道。只是覺得,不喜歡便不必勉強。

從前有句話,叫“女爲悅己者容”,書上解釋的意思是女子爲喜歡自己的人打扮。我願意把這句話解釋成:“女子爲自己喜歡的人打扮。”

我這樣選擇,我這樣解釋,理由一致。

純任性情,便有些癡。癡的人最可愛,卻也可悲可憐。《紅樓夢》裏的黛玉,愛得癡了,“你從此可都改了罷”!《霸王別姬》裏的蝶衣,愛得癡了, “少一年,一個月,一天,少一分一秒,就都不叫一輩子” 。從前我失去,愴然,久久不能釋懷,恰又讀到木心的一篇文章,道他費盡千辛尋回了一隻碗,卻又跌進了河裏,末了他母親說了一句:“這樣的事情往後還多着呢!”良久,我哼出了聲,也不知是哭還是笑。

只是以爲,世上最真切的願望怕便是“郎君千歲,妾身常健,如同樑上燕”了吧。多麼不可求——歲歲常相見。

這樣便走上了花間派的路子。確實,平日常讀些“曉風殘月”“夢迴雞塞遠”“吹皺一池春水”一類的句子。

父親便要我讀辛棄疾,讀蘇東坡。辛棄疾是武文人,也是武癡人,龍騰虎擲英雄一世;蘇東坡不無癡處,然亦癡亦達,興致勃勃一生,瀟灑豁達一生。父親笑笑說:“原打算給你取名‘皆宜’,‘老少皆宜’的‘皆宜’。”父親其實是希望他的兒子,一切皆宜。隨性與執着,婉約與豪放,癡與達,皆宜。

蘇東坡真是個一切皆宜的人。待人,“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眼前見天下無一不好人”;寫文章,“常行於所當行,常止於所不可不止”,大約就是韓愈講的“長短高下皆宜”。他一生屢遭貶謫,“黃州惠州儋州”,然而“此心安處是吾鄉”。

我也笑笑:“你若是日日給我三百顆荔枝,別說嶺南,將我流放到西伯利亞去也不成問題。”

一切皆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