鄰家女孩-散文隨筆

芬和桃是姐妹。姐姐芬皮膚黝黑,身子瘦小,眼睛還是蘿蔔花,手腳枯瘦笨拙,一副營養嚴重不良的模樣,妹妹桃卻自幼長得脣紅齒白、皮膚白皙,心靈手巧,乾淨利索。我們兩家毗鄰而居,所以芬和桃與我是從小一起光着屁股長大的最要好的夥伴。

鄰家女孩-散文隨筆

在那個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年代,常年光着腳在石子路上奔跑,四五歲了還穿着補了又補的開襠褲,這是很正常的事。家庭的貧困和條件的艱苦並沒有扼殺掉我們那無憂無慮童年的快樂,給我的人生留下了一段純潔而美好的回憶,這些快樂的記憶有大半是芬和桃帶給我的,確切地說,是桃帶給我的。

孩提時,我與桃的關係特別要好,年少無知的我們也不懂得避嫌,純潔的童年沒有世俗和非議。白天,我們懷裏揣着飯粑粑或者燒得鋥黃的土豆,去小河邊揀鵝卵石,去茅草坡刨雞八腿,去挖白泥巴做泥人和口哨。或是去拉螞蟻打架,捉蝴蝶,捕蜻蜓。最常做的是在房前屋後的空地上抓石子,實在無聊的時候,我們也會在莊稼地裏搞點小破壞。無論走到哪裏,芬準像個跟屁蟲,趿拉着斷了底的破膠鞋,尾隨在我們身後,我們倒也不會討厭她,有時候我從家裏偷偷帶出來的肉太硬不好分,桃總會謙讓給芬吃。即便是晚上我們也不捨得分開,吃過晚飯就聚在一起,樂此不疲地做遊戲。

清晰的記得,那是一個炎熱的夏天,父母均下地做農活去了。我懷裏揣着飯粑粑,手裏提着幾個燒洋芋與夥伴們房前屋後的玩捉迷藏。這時,一個走村竄巷用火柴與村民換取亂頭髮的小販挑着擔子過來,我跑去家門口,伸手進門洞裏掏到一團亂頭髮,用它去跟那個小販換了兩盒火柴。小販大概是餓了,見我手裏提着的.燒洋芋,便拿出一包水果糖來跟我換,我自是一百個願意,要知道糖果對那時的我們來說是多麼奢侈的東西呀。我提着火柴與水果糖,神氣的在夥伴們面前炫耀,看他們一個個圍着我,盯着我手裏的東西,可憐巴巴的,其他人我捨不得給,只是把水果糖抓了一把給桃。

還有一次,我們幾個小夥伴無視大人的教誨,在堰溝上玩水。桃不慎掉進堰溝裏,堰溝逼仄,水流湍急,桃就像一根樹枝,很快被卷出去老遠。當時大家都嚇傻了。我當機立斷,往下游猛跑,選了個水位較高的地勢趴下去,待桃被衝到我面前的時候,一把緊緊抓住了她的衣服,最終生拉硬拽地把桃救了上來。事後想想,那時的我是多麼的勇敢和冒險啊,倘若一個不小心,我不但救不了桃,連我自己也會滾進水裏沖走的,但是那時的我心裏沒有絲毫的害怕,我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把桃拉上來。

後來,我上學了。桃和芬也要幫着家裏做家務和農活了。因身爲女兒身,生於貧農家,她們是沒有機會步入校園門檻的。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們很想讀書,每次我放學回來,桃都會把我的課本捧在手裏反覆翻弄,晚飯過後,我們都會聚在場壩裏玩。那時的我已認識了不少字,看了一些書,經常給大家講故事,教她們認字,夥伴們都很尊崇我。那時的桃應該是很仰慕我的,她在背地裏跟人說,長大了要嫁給我,這話後來傳到了我的耳朵裏,小小年紀的我心裏七上八下的,見了桃,總有一種莫名的感覺,那麼微妙。

時間一晃就過去了。我國小畢業,到了隔壁的鄉中學讀書,與桃見面的時間就少得很了。而此時的桃,女大十八變,早已出落得水靈靈的,是我們村一朵嬌豔的山茶花,人見人愛,媒婆三天兩頭往她家裏跑。這時的我們,懂得了避嫌,曾經的純潔和幼稚被羞澀所代替,即使偶爾碰碰面,也是站在路邊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談幾句,我們都有滿肚子的話要說,但是誰都沒有說出來。

就在我讀八年級年級的時候,桃外出打工了,據說是在一家餐館裏洗盤子,我們之間一年到頭見不了一面,有時候放寒假回家,偶爾碰到回家過年的桃,她總是羞澀地笑笑,客氣地和我打招呼,然後我們便是擦肩而過。時間的流逝在我與桃之間,衝了一道深深的溝壑,讓我們都無法跨越。

桃嫁人那天,輟學的我背上行囊遠走他鄉,開始了我的打工生涯。一晃數年,在每個受盡苦難的思鄉之夜,我總會不經意間想起桃,想起桃曾經與別人說過要嫁給我。後來,我在他鄉談戀愛、結婚、生孩子,桃一直以一種純潔的姿態活在我的記憶裏,和故鄉的一草一木,溫暖着我的鄉愁。

去年帶着妻兒回故鄉過年。記得那是一個飄雪的午後,我抱着兒子從村口走過,迎面走來一個村姑,熱情的招呼我到她家裏去坐坐,我詫異地辨別了半晌,才發現,這個村姑居然是桃。看着桃臃腫發福的身子,和她滿臉的風霜之色,我心裏百感交集,這難道就是我記憶中的桃嗎?在她的身上,我再也找不到半點往昔的影子,簡直是判若兩人,歲月像把無情的刀,早已經把她改變了模樣。我沒有去桃的家裏,因爲我知道,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桃也不是原來的桃了,我們再也不可能像童年時候一樣敞開心扉暢談心事了,心裏竟生髮出淡淡的悲哀。

望着桃的背影,我只能默默地祝福她,更多的是苦澀,心裏縈繞着一個困擾我多年的相當無聊的疑惑:桃曾經說要嫁給我,她說的是不是真的?